?像我這樣的人,難道還有資格開口說話不成?
屋子裡置了幾件傢俱,換了新窗簾,添了幾張字畫,找了個裝修師傅,瞎七搭八的弄一弄。蘭蘭很滿意,我老覺得淡紅色的紗簾有點像一個女人的內褲,廉價的、不潔的內褲,然而也不好說什麼。此刻一切都遲了。
她家裡兄弟姐妹合送了一隻手錶給我,表後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字,倒是隻金碧輝煌的精工表。我瞧瞧自己腕上的雅格拉庫曲拉表,只好嘆一口氣。
然後我們便去簽字。
父母打來了賀電,現鈔的利市,兄嫂都有禮物,這是蘭蘭的節目,與我無關。
我在結婚證書上揮筆一書,蘭蘭從此變了王家明太太。
我們將來是要同甘共苦的。
我想這是可能達到的事,我是一個無所謂的人,蘭蘭很具有老式女人的德性。過不久,大家忘了我那段四個月的插曲,就天下太平了。
蘭蘭迅速懷孕。她說:「唷,希望別早產,若是早產了,人家還以為婚前就有的。」
其實婚前幾百年她都睡在我床上,有誰不知道,人家說什麼,對她來說,還是這麼重要?
我還是需要無限的休息。
老陳說:「家明,你患了精神抑鬱症,要治療,至少找個心理學醫生看看。」
我說:「咱們是中國人,沒有抑鬱,只叫黏線,在家擱一年半載就好了,看什麼醫生?我自己就是醫生!」
「能醫者不自醫。」他說。
「等我要吃飯的時候,自然會恢復工作的。」
「自己開診所嗎?」
「不知道。」
結了婚以後,屋子裡多了兩個人,一個老婆,一個傭人。
又有一日乘渡輪過海,前面坐著一個女人。背影也不像她,只是那件旗袍料,我彷彿記得她有這麼一件旗袍。
我很厭倦,想也是沒有用的。上次我還有機會告訴她,我見到一個背影像她的女人,如今我還有機會對她說類似的話嗎?一切都在心中,變成一個大瘤。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無論在哪裡,我都告訴自己,已經過去了。
蘭蘭說:「我做到第五個月,就不做了,以後就做家庭主婦了,」
我點點頭。
「家明,你怎麼老不說話?」她蹲著問我,「是不是對我不滿?你說我聽,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也說我聽。這樣子大家不高興,孩子也不會高興,是不是?」
我只好說:「別蹲著,對胎兒不好。」
我實在沒話說。
於是我與父親商量移民的事,我想離開了這裡,或者會好一點。
老陳說:「你恢復工作吧,一忙起來,看著鮮血傷口,沒一下子,就忘了你自己的存在了。」
真的,大半年沒做事了,於是又向原來的醫院應徵,盼望他們錄用。院方很慡快,馬上恢復原職,我也就自去工作了。每天十多小時。居然還有人送花籃歡迎。蘭蘭為此快樂得哭了一場。又恢復了以前的日子,一小汽車,每天下班,等蘭蘭,或者蘭蘭等我。漸漸我對蘭蘭倚賴起來,一切惟她的命是從,絕無異見,巴不得不用在小事上費腦筋。這一日,我坐在醫生房裡,陳小姐,見習護士又哭著進來,「可怕!真可怕!」
我想起一年前的小李,白了她一眼。說不定她轉頭也就去偷垂危病人的項鍊了。
「什麼可怕?看看就慣了。」
「都扁了,整個人在車子裡夾扁了,可怕!」她尖叫。
「什麼人?」
「一個女人!一個女人。」
我白她一眼,說了等於沒說。一個女人,不是女人就是男人,還有陰陽人不成?
「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