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明納罕,一向有什麼事,他從來不與老闆以外的人商談,老李有什麼事,莫非他的子女也想找工作了?
為表示大方,何少明說:「請到舍下一行。」
李錦昌自有一報之總的風度,笑容滿面來到何宅,拱拱手,開門見山,「少明兄,報館方針已改,以後請準時交稿,凡脫稿者報館只好割愛。」
何少明一愣,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事,乾笑數聲,「這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你只是想叫那些天天交稿的作者不得脫稿,可是這樣?」
「不!」老總耐心解釋:「任何人不得脫稿。」
何少明不服氣:「我找卜老闆說話。」
「卜先生度假去了,這正是他臨行之前的最高指示,少明兄當然是聰明人,聞絃歌而知雅意,卜先生是有意整頓紀律。」
何少明大嚷:「紀律關我什麼事?我是客卿,你是夥計,夥計才須遵守規矩,我不幹了,我到別家去寫,告訴你們,損失不在我方。」
老李只是笑,「訊息已經帶到,我告辭了。」
三天之後,何少明籍故脫稿。
編輯部立即找人頂替,把何氏專欄一筆勾銷。
李錦昌問副刊同事:「何某反應如何?」
同事答:「頻頻找老闆說話。」
李錦昌感慨:「我一早提點他,這並非我們搞鬼,此乃卜先生主意,不拿他開刀不行,近年來本報副刊脫稿成風,一天總有三四個專欄開天窗,長此以往,不是辦法。」
「副刊沒有何少明,不是損失?」
「世上沒有誰不行呢?」
「咦,何少明有續稿到,並附有宣誓書,以後誓不脫稿。」
「姑且信之,向上請示,看上頭肯不肯多給他一次機會。」
何少明到底是何少明,一枝生花妙筆自有群眾基礎,報館為著讀者著想,網開一面。
可是何少明仍是何少明,總無存稿,需日日追,編輯部只覺筋疲力盡:「少明兄,多寫三日,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那怎麼行,我要是明日死了,豈非不值,白寫那麼多存稿」,「少明兄——」,「不用多講」。
如此這般老脾氣總是不改,編輯部徒呼荷荷。
一日,李老總正忙,何少明忽然找上門來。
這是一個不得不應酬的人,「少明兄,什麼風吹來,請坐。」
何少明說:「下星期我將與家人乘輪船到歐洲旅行。」
「不要緊,豪華輪船一定有完善傳真裝置。」
「我想多交幾篇稿,免同事們辛苦。」
李錦昌愣住,抬起頭來,懷疑耳朵出了毛病,有話沒聽清楚,「什麼?少明兄請再說一遍。」
「我打算改過自新,」何少明重重籲出一口氣,「不再叫你們煩惱,出發之前,會多交幾段。」
李錦昌幾乎沒流下淚來:「皇恩浩蕩,這真是讀者的福氣。」
何少明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過一會兒說:「最近出版部同我說,拙作銷路,已大不如前。」
李錦昌一邊陪笑一邊、心中忐忑不安,似有不良預感,一直傳說,只有在一種情況下,人的性格會變,還有,其言也善,他連忙說:「少明兄,不必寫那麼多,一天一段已經足夠,不必改變作風。」
何少明無言,稍後離去。
報館在十日後接到何少明在旅遊途中、心臟病發的訊息,同事們匆匆撰寫痛失英才特稿,只有李錦昌一人坐在牆角發戰。
忽然之間有編輯提高聲音:「看,何少明,有傳真稿件到。」
「噫,一段、兩段……共有四段,終於等到他的存搞了!」
「這一定是他病發之前一天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