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頭,走了。
露露開始常常來找我,我對她的探訪,並不表示討厭,這是很奇怪的事。我應該對她說:對不起,我工作忙,我不歡迎你。
但是我並沒有那樣做,她的來,並沒有妨礙我,她有時候坐在我身邊很久,不發一聲。有時候在廚房裡弄東西給我吃。她居然會煮食物,使我驚異,而且煮得可口。
我們的關係,很是奇妙,我並不當她是一個女人,對我來說,她比較像一個小孩子,只要不騷擾我,我沒有理由趕她走。
她在我處,漸漸回復了一個小女孩應該有的純真。
她抹去了指甲上的銀色,眼睛也不畫了,頭髮洗得很乾淨,衣服穿得很整齊。
我的客廳,陽光很好,她在下午,喜歡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看報紙。
起初她只是看一些明星的閒事,很覺有趣。有許多事她不曉得,問長問短,常看我的眼色,我馬上告訴她不要緊,她實在並不討厭。
有一次我喝完了茶,聽見她在唸國際新聞。她背著我,一個一個字的念,大部分可以認得出來,很不錯了。
我有一點感動,她有上進心,我知道。
她幾乎隔一天就來,很少說話,很少吵我,她只想看看我,她說。
有我存在,她說:「她很高興。」
她有許久時間,沒有再談到那個詹。
我問她是否還在酒吧中做,她說是。生意照舊是不錯。她告訴我本地客人很多。
我笑了一笑。
寫完了東西,我可以與她聊十幾分鐘。她老在我吃飯的時候去上班,我很少有與她一起吃東西的機會。
我問她:「酒吧的客人那麼討厭,幹嗎不換一個工作?」
她想了很久。「酒吧的客人?我覺得他們不討厭。」
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們很坦白,來酒吧看女人,找女人出去。他們不假。」露露說。
我有點慚愧,她竟說得是那麼對,到酒吧去的人,至少都是赤裸裸的真實,不戴假面具的。
「對不對?」露露對自己說的話沒有太大的信心,隨即又加問了一句。
「對。」我說。「只不過混在那種地方,沒好處。」
她笑笑,笑得很坦然。「我沒有本事啊。」
我點點頭。
她洗乾淨的臉是好看的。鼻子有點短,圓圓的眼睛。她在一般人的眼睛中,是很淪落的,但是我卻不覺得這樣,真是奇怪。
我看到她真實的一面,她真實的一面很可愛。
「昨天有一個外國人喜歡我,我賺了美金。」她說:「他說下次來,他還來找我。我不怎麼相信。」她又笑。
她那種說話的神情,完全像在講另外一個人,與她自己無關似的。
「你做的那間酒吧,好像很正派,白天還有點心吃,怎麼也這樣子?」
「都是一樣,」她說:「我們那一家,全區是第一流的。」露露告訴我。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驕傲,那種感覺,使我想起一個小學生,為自己的學校驕傲。
她真是不可藥救的原始,小丁說得對。
她停了一停,又說:「阿丁也來過。」
「啊,他?」我一呆。「是。」她說:「他帶我出去了。」
「他也是另外一個客人,不是嗎?」露露說:「只要是客人就行了,我要賺錢。」
露露說的話,都有一些很基本的道理,使人無法辯駁。她連自卑感都很少展露。當然很久之前,她不肯告訴她在酒吧做待女,她說自己是唱歌的。
這些都是很天真的掩飾。
「他好吧?小丁。」
「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