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北平城,皓月當空,星雲朗朗。可熱鬧的街市上,卻人煙稀少,門戶緊閉。
這日,是北洋政府大總統閻禮昌老母的壽誕,各路軍閥,各國公使紛紛上門來賀。一時之間,群雄畢集,風雲嚴整。於是,這北平城中早已戒了嚴,百姓們更是在家中守著,不敢輕易出門。
壽宴是在大總統府裡舉行的,山珍海味自不消說,歌舞昇平亦是如太虛幻境。
北平城裡大大小小的堂會,葉南枝也算是去過不少,而這大總統府,她倒是頭一回進。自打師哥被抓以後,她整日茶飯不思。戲不唱了,功不練了,別說唱堂會,就連園子裡的正戲,她也一一都推了。
而今日,在閻老太太壽誕的戲單子上,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叫眾人頗感驚訝。不知道的人,以為是這閻大總統的面子大,殊不知,是葉南枝自己主動要求上戲的。
師父常月松對此感到不解,但見著她能從傷痛中走出來,也總算是有些寬慰。出家門時,對她囑咐了幾句進大總統府應該要守的規矩以後,便安心放她去了。
葉南枝一步叄回頭地離開了師父。她心知,只要她今日跨出了這個門檻,想要再回來,不曉得會是多久以後了……
總統府裡的戲臺,建得比他們戲園裡的都要弘闊。雕欄畫棟的,像是師爺與她說起的紫禁城裡的戲臺。來唱堂會的演員們也都是頭一回進這樣的官邸,這就好比前清那會兒能入宮為皇上、老佛爺唱戲,於是各個心中都莫不是將激動和緊張交織在一起。
而於葉南枝而言,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這些上面。她在意的,只是今日來的那位奉系的少帥。
他坐在眾多賓客當中,軍姿挺拔,目光沉靜,與其他來賓的交頭接耳、推杯換盞,格格不入。原本他是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聚會的。他代的,是父命,是兄職。
因奉系勢力日益壯大,各方軍閥或眼紅,或拉攏,讓身為奉系統領的厲震霆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今日,他託病不來,而讓兒子代自己來這大總統府裡賀壽,可謂是用心良苦。但顯然,他沒能預見到,在這場壽宴上,別有用心的人會採取如何惡劣的手段來威脅奉系。
當那隻繫著紅纓的飛鏢直直地飛向奉系少帥厲北山之時,戲臺上,那隻寶二爺將遞于晴雯姑娘的粗陶杯“鏘”的一聲,準確無誤地撞飛了那隻要奪人命的飛鏢!
頓時,席間大躁。
來的賓客,在進門前全都按規矩卸下了自己的武器,而此時,除了總統府裡所配備的衛隊外,並沒有人想去主動遏制這場突如其來的謀殺。
厲北山在一群衛隊的圍護下,用自己那雙如鷹眼般利銳而冷峻的雙眼環顧四周,以期能找到危險的來處。然而,除了舞臺上那位紅衣少年寶二爺以外,他的眼睛沒能捕捉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一場飛來的橫禍,就這樣,因為一名戲子的出手援救,無疾而終了……
閻大總統將罪名扣在了那幫企圖謀反的革命黨人的頭上,這是基於對事實的“合理”猜測,因而,並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而戲班子,自然也不會因為碎了一個道具杯子,而對這個草率得出的結論抱有不滿。
所有人的表現,都像眼見蒼蠅飛過,卻懶得伸手去打,或怕打著一手髒似的,冷眼相看。
大約只有這位差點成了受害者的少帥,才能看到那隻死在自己眼前的蒼蠅,到底有多麼的噁心。不過,比起自己的腦袋開花,他更樂於見到這樣的局面。所謂“患難見真章”,那些個諂媚的嘴臉,此時都抵不上戲臺上那張被油彩粉飾過的戲臉。
他在心裡認下了這份情,本以為送了重金過去,這筆賬也就自然能了結勾銷。卻不想,在他打道回奉天之時,那位救了自己一命的“寶二爺”,會冒死鑽上他的專列,拒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