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疏疏的林子,最後,停在了一處有新開採痕跡的低谷前。
遠遠看見半露在山石外的墓道,屠志面露訝色,甩下手裡的東西就攀下山谷。等眾人趕上,他已經敲著半殘墓磚,疑惑了好半天:“不對勁啊……”
學生們見老師魔怔了似的只管發呆,不禁面面相窺。但雁遊聽了他的話,目光再落到他身側的磚石,不由也是心裡一動:看這墓磚,似乎——而且再打量地勢,也是——
正思索間,忽聽屠志問道:“雁遊,你覺得如何?”
這話問得似乎沒頭沒腦,但雁遊心內早有成算,自是答得有條不紊:“古人視死如生,論葬必談風水,何況是王侯陵墓。郭璞所著《葬書》有四方神之說:‘左有流水謂之青龍,右有長道謂之白虎,前有氵誇池謂之朱雀,後有丘陵謂之玄武’,這樣的福地稱之為回神地。郭璞雖然是晉人,但堪輿之術此前早已盛行,郭璞不過集其大成。之後論述風水術的典籍不少,但總跳不出依山傍水,藏風聚氣八字。我不懂王侯墓葬的形制規模,但僅僅從風水上來看,這處墓穴卻是大有問題。”
“哦?有哪裡不對,你快說說看。”屠志本來想問雁遊看出那墓磚上的門道沒有,不意他竟從風水答起,不由來了興致。不只是他,其他人也聽入了神。
“所謂依山傍水,其勢也有高下之分。如果山勢不夠,不成山,反成丘;水勢不夠,不成流,反成溝。在風水學裡,這樣的墓穴非但於死者無福,反而會讓後代流失氣運。再者,漢室王墓多集中在長安洛陽一帶,理論上不可能在這裡出現。退一步講,姑且就當這位墓主是位失意王侯,因故葬於這古代的荒僻之處。但既然他選擇的墓地可能有損於皇家,天子為何不阻止?”
沉思片刻,屠志輕輕敲著膝蓋說道:“所以,你是從風水的角度來說明,這裡下葬的不可能是位王侯?但它明顯有封土堆的痕跡,還有墓道配殿,正是漢制。古人雖然篤信風水之說,但天災難測,焉知你所謂的凶地當年就是這樣?也許,它是因為河流改道、山體崩塌,才由吉變兇也不一定。”
見屠志又想考校自己,雁遊只好把想到的一一說了出來:“如果山體鬆軟,自然容易崩壞滑坡,但這座山質地堅硬,泥土稀少,不但植物生長得少,還有村民在這兒挖採石料。至於河流改道,我說不準。但通常來說,河床哪怕乾涸了也會留下痕跡,除非徹底清理,否則沒法兒在上面種莊稼。但是你看,這墓葬前方的平地雖也有空處,但東一塊西一塊,串連起來根本不像河床。更何況——”
雁遊走了幾步蹲在他身邊,用指甲輕輕颳去地面殘磚上的泥汙,指著已然在雨打風吹中消磨淺薄的花紋說道:“每一個朝代的紋樣風格都各有不同。這磚上應該是雲龍紋,若是漢代鑿刻,紋路應當簡練渾樸,厚重大氣才是。但就這塊墓磚上的花紋來看,卻過於繁複綺麗了,與漢代的特徵完全不符。而且上面這八吉紋的雕刻法,以前在中原幾乎沒有。屠老師,您雖然主攻的是三代金石,但也能看出它的來歷吧?”
他這麼一問,屠志頓時繃不住笑了起來:“好小子,反而考起我來了。”
說著,他撿起一塊駁落的磚石,向圍在後面的學生問道:“有人認得出來嗎?”
書到用時方恨少。學生們搜腸刮肚地想著相關的課本,卻不知是怯場還是興奮過頭,竟是誰也想不起來。末了,只有衛長華猶猶豫豫地說道:“照我看,這紋樣風格應該是清順時期的?”
“沒錯!答那麼小聲幹什麼,就算錯了,我也不會怪你。”
屠志見衛長華又害怕似地低下了頭,心裡不禁有些憋氣。這個學生夠穩重,有韌勁兒,又肯吃苦,奈何總像哪裡短了根弦似的,課業只能做到中規中矩。以往點名讓他回答問題,十次倒有七八次是錯的,這次難得答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