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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世文閉起眼。
他嗅著一屋燻鼻的酒精氣味,在腦海浮游的往事中,讓自己竭力保持清醒。
“真的不用麻藥?”豹哥穿針引線,又謹慎追問,“打穿的時候傷骨了,手心手背加起來起碼縫7針。”
葉世文從唇間擠出一個字,“縫。”
紮在皮肉裡的痛,不及心痛。
黑市庸醫,一向不與病患共情。賺叄五千快錢,日召一妓,得過且過。豹哥唯一後悔的是沒有去學婦科,幫人墮胎顯然能賺更多。
“縫好了,上不上夾板?”
葉世文搖頭。
豹哥從抽屜中拿出白紗布,邊扎邊笑,“你記不記得你十一歲那年?翻牆回家的時候跌到脫臼來找我,我當時也問你上不上夾板。你說不上,這樣回家你媽才不會擔心。”
葉世文睜開眼。
1984年2月5日,是葉綺媚31歲生日。
葉世文趁屠振邦去尖沙咀收數,翻牆離開他當時在北區的那幢舊屋。陳姐守著門口,從來不許葉世文私自回家。未發育起來的身板單薄,他十分艱難騎上牆頭,預判失敗,跳下來時手腕摔得脫臼。
十一歲小孩,連痛都不會忍。
滿臉淚水掏出僅有的錢,乘車去荃灣。在路上被陌生人叄番四次搭話,小朋友,你從何而來,去往何處,家裡人呢?
葉世文一律不答,自顧自哭。
他從小在海壩街長大,知道家樓下轉過叄條暗巷,左邊倒數第四間鋪面有個叫豹哥的江湖郎中,無數次路過,總是挑逗葉世文。
他膚白眼大,豹哥以為是個女孩。
豹哥摸一摸葉世文手腕,“脫臼了,你身上有多少錢?”
“你要多少?”
“200。”
“我只有100。”
豹哥受過傷,只剩一隻眼,另一邊是假眼球。但無論怎樣掩飾與扮演,一張庸俗的臉總有兩款表情,左邊笑,右邊哭,極端得很。
像每個上他床的妓女,又像每個被他治的病患。
不是走極端,怎會來找他。
“100就100,照殺,上不上夾板?”
“不上。”
“就當我贈你了,不收錢。”
葉世文搖頭,“我媽見到會擔心我的。”
豹哥不置可否。
下一秒葉世文慘叫出聲,關節被託回原處。他又哭了,一雙倔強的眼紅出天際,顫著另一隻手從口袋掏出皺巴巴的100。
豹哥瞄了過去,“喂,你袋裡還有100,你騙我?!”
葉世文不要命似的跑了。
他跑到街角那間裕美餅屋,用餘下的錢買了一個忌廉蛋糕。零星綴上糖水漬過的莓果,紅得廉價俗氣,在盒內散發異香。
葉世文坐在熟悉客廳裡許久。
久到他趴在桌上睡著,被葉綺媚的開門聲驚醒。
“阿文?”葉綺媚一臉倦容,美目睜圓,“你怎麼會回來的?誰讓你回來的?!”
“阿媽……”
葉世文還未反應過來,葉綺媚便走近扯他。一想到屠振邦的嘴臉,葉綺媚脊骨騰起無數慌張,音調尖銳。
“屠爺說過,你十五歲前都不準回來,要跟著他做事!你為什麼不聽話?!我不是跟你講得很清楚嗎,你無端端跑回來做什麼!做什麼!”
葉綺媚巴掌比語氣更急,啪啪打在葉世文背後。
“今日是你生日!”
葉世文大喊出聲,久久不能平息心中委屈。他望向葉綺媚,兩道濃眉緊擰,咬著唇,在忍淚。
他不是為了捱打才回來的。
葉綺媚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