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他應該覺得解脫,可是沒有。他有點惶恐。
他一直很堅定地認為,一個人跟他所生活的世界之間,必須要有足夠堅固的情感聯絡,這個人才能過得好。所謂的情感聯絡,就是自己與他人之間的紐帶。開心了,難過了,成功了,失敗了,都要有人可以分享,否則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絡就像懸在空氣裡的一縷煙,飄著飄著就散了。
長久以來,他和父親互相牴觸,也互相關心,並且因為互相關心而更加互相牴觸,成為一個無解的迴圈。他甚至設想過,假如他沒重生,就那麼死了,父親會怎麼樣。會不會為他難過,會不會在此後的時光裡想起他,會不會仍在家裡留著一個位子等他某一天回來。
他一直都是這麼以為的,但是今天那種感覺變了。
就在聽著潘玉蘭和父親爭吵的時間裡,他站在原地,突然感到自己真真正正是一個局外人。雖然是在同一個地方,雖然是跟過去相似的內容,但並沒有他的戲份。他是上一場演出遺留下來的一個演員,而這裡已經換了戲班。這座房子的上演的所有喜怒哀愁,都不需要他設身處地。不是他接不住他們的戲,是他們本來就沒帶著他演。
——他和這個世界相連的線,或許正在被看不見的刀鋒一根一根地斬斷。
這個想像讓他不寒而慄,從心底打了個哆嗦。
關於自己重生的原因,他曾經作出過很多種假設。他覺得,可能是自己不甘心就這麼窩窩囊囊地死掉,所以產生了強大的怨念。民間有一種說法,夙願未了的魂魄會滯留在人間不肯離去,說不定他的情況就類似於這樣。
但後來他找到了另外一種解釋:因為尉檀打來的那個電話,對他來說是一種情感聯絡。
尉檀說的那句「我想見你」,讓他在那個瞬間感覺到,自己仍是被人需要的。雖然當時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聽清楚尉檀說了什麼,但實際上,他聽見了,而且聽進了心裡。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在那一刻想見他,所以他還不能就這樣消失。至少要等到見到了那個人、滿足了對方的願望之後,他才可以離開。
雖然無從驗證這種假設的真實性,但他相信這就是原因。
假如一年後又有意外發生在他身上,這一次,是否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把他重新拉回來?
「親愛的,以後我就只有你了。你要陪著我。」蘇晉江緊緊抱住尉檀。如果他和父親真的已經從情感的世界裡互相驅逐了對方,那麼他跟這個世界的紐帶就只有尉檀一個人了。
「我陪著你。」尉檀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我什麼時候都在你這兒。」
這個動作有點兒孩子氣,又有點兒像小動物。蘇晉江被逗笑了,「可以了。連你都賣萌,這個世界還能不能好了?」
「能好,肯定能好。」尉檀抬頭看他,「蝦餃你還吃嗎,別放涼了。」
「當然要吃。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能不吃。」蘇晉江夾起一個給尉檀,「來,張嘴寶貝兒。」他把蝦餃餵進去,順便低頭在尉檀的嘴角啃了一口,「餵飽了你,晚上我就有的吃了。」
「我也會做蝦餃。今天沒有材料,我才點的外賣。」尉檀說,「以後早上我做給你吃。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嗯好。」蘇晉江捨不得放開尉檀的嘴唇,又在對方唇瓣間撩撥了一下。他的尉檀,只屬於他的尉檀,總是把他的喜怒哀樂放在心裡最重要位置的尉檀。只要有這個人在,他和這個世界的紐帶永遠不會斷開。
只要有這個人在……
蘇晉江停止了親吻。一個讓他萬分恐懼的念頭爬了上來。
只要有尉檀在,他相信,自己絕對沒有主動放棄生命的理由。
可如果尉檀他……不在了呢?
看到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