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蔣神醫走了,謝承思這才斜著眼瞧向降香:
“你來幹什麼?誰要你來的?誰告訴你的?是不是纈草他們?我是叫他去照看你,沒叫他什麼都往外說!還有,我聽人通報,說你是自己來的,你怎麼敢?纈草他人呢?就是這樣照看的?”
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彷彿是她又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
頗為理直氣壯。
見降香仍舉著蒲扇站在原地,並不答話,他又掃過她略微鼓起的小腹,將氣勢端得更足:“孩子不是你要的?現在不好好在家待著養胎,到處亂跑做什麼?”
“長公主告訴我的。”降香走到爐子旁坐下,答得也不客氣。
此刻她有種直覺,感覺他的聲氣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她與他關係尚算融洽的時候——能頤指氣使地命令她做這做那,毫無負擔地受下她的好處。
似乎回到了曾經那位嬌氣郎君。故意用身上的不便做筏子,張牙舞爪地四處鬧事,卻會被一點小事氣得哇哇亂叫。
——現在他也走不動路了。
這使她突然放鬆了下來,不禁也要用上之前的態度對待他。
“長公主長公主,就知道聽她的……”謝承思又躺了回去,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聽她的幹嘛?又來害人啊?
因為藏在被子裡的一雙小腿,僵硬疼痛之餘,上面還搭著蔣神醫的膏藥,不能亂動,以至於他不能側身背向降香,只能直挺挺地平躺,目光盯著頭頂帳子上墜下的香球,決不偏過去看她。
降香耳朵尖,聽見了他的聲音。剛剛踏實下去的心,又懸了起來。
她想起之前曾做過的夢,夢裡她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現在,她又飄起來了。從高處往下望,被她悄悄埋進地下的,看不清楚的,暗暗湧動著的汙泥沙礫,全翻滾了上來。
“我……對不起。”她不知該如何辯解,垂頭望向爐子上的藥罐。
暑熱難耐,堂中刮過一陣微風,將藥罐下的火苗伴著蓋子周圍撲騰的熱氣,全往降香臉上送,蒸得人汗流不止。
她卻不想動。
“跟你有什麼關係?”謝承思從鼻子裡出氣,“你是長公主什麼人?這次是她害我受傷,你還上趕著給她背黑鍋?你想背,她還不樂意呢!”
陰陽怪氣一番,猶不解氣,繼續道:“不叫你來就別來,來了果然是這一副死樣子,做給誰看?”
好像是誰聲音更大,誰話更多,誰就更有道理。
可降香兀自沉浸在自己低落的心緒之中,難以探尋這些幽微之處。
謝承思等不到她的回應,轉過臉去看她,又像沒事人一般開口:“……不是說你。”
甕聲甕氣的幾個字,彷彿是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
降香像是終於從夢中被喚醒,抬起臉,扯著嘴角盡力笑:“對不起,藥快好了,再等一刻。”
謝承思不想聽她道歉,憋不住自己又牽起話頭:“來都來了,不問問我為什麼又傷了腿?”
降香愣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接:“可以問嗎?”
“……”謝承思沒好氣地瞪她。
“那,為什麼又傷了腿?”
她知道以王妃的身份,再喚他殿下,雖說沒錯,但難免顯得生分,不太好。可讓她改口稱夫君,又實在心虛,叫不出來。
因此,便儘量避免稱呼他。
“不告訴你。”謝承思的答案十分簡潔,也十分掃興。
空中瀰漫的藥味,愈加濃厚。降香揭開藥罐的蓋子,湯水不剩多少,濃濃地浸著藥材,沉在罐底。
——已經到了蔣神醫走前叮囑過的劑量——藥煎好了。
她手邊放著淨白的瓷碗,她將黑乎乎的藥汁盛進去,用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