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 穿過城中的大街小巷,闖入宮中, 奔到她父親的榻前, 再看看這個愛了她寵了她十八年的男人。
可是她又害怕, 貧民窟被她救下的男孩最終對著她的滿臉恐懼,以及人們舉著火把高聲喊著的&ldo;殺掉怪物&rdo;, 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她,她已經不是父親膝下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
她只有抱著雙膝蹲在半坡上,下巴放在膝頭,遙望著那片宮殿, 默默地咬著下唇。
她不會感到疲倦,不會有睏意, 便像一座雕像一般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從日出到日落,看著宮殿裡的人在早晨時拉開窗戶清掃臺階,再到夜幕降臨燈火喧囂。
第三天的早晨,這片種滿了野玫瑰的山坡上迎來了又一位客人。
尤妮絲在他上山之前便已經察覺,連忙扼住了自己的喉嚨,躲到了山頂的那棵桂樹上。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一個黑髮男青年緩步走上山來,他穿著灰色的雙腰帶式希頓,露出了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腿,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臉,他稍長的黑髮未束,遮住了耳廓,沒有留鬍鬚,能看見他隆起的眉骨,高高的鼻樑,以及抿起的唇。
這是個很年輕的男人,甚至可以用少年來稱呼。
他走在半山腰上時便停下了腳步,低下頭,看向一朵在他腰間綻放的玫瑰,然後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花瓣。
尤妮絲從看見他的那刻起,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樹枝。
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這是阿羅,她的弟弟阿羅。
她遙望科林斯王宮整整兩天都沒有見到的阿羅。
那個初見只會怯生生拉著她衣角的小男孩,那個在她出嫁時死死盯著她的少年,已經長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她就蹲在樹上,借著茂密的枝葉擋住自己,從枝葉的縫隙看著阿羅坐在山坡上,沉默著望向了遠處。
她順著他望的方向看過去,看了一抹淺淺的藍。
那是科林斯灣。
夏日陽光下的科林斯灣最是好看,海浪卷著銀色的泡沫,在陽光下反射出粼粼金光,一波一波地湧上深灰色的礁石,沖刷著礁石縫隙裡的苔蘚。
小時候她喜歡去海邊踏浪,阿羅太小,被她勒令站遠一點,不能離海太近,小小的男孩就只能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她每每回頭,都能看見他用手託著腮,眼神專注地看著她。
他將她拾來的貝殼都當做寶貝,放在西莉亞給他的飾品盒裡,跟那些金釧和寶石希頓別針放在一起。
這些尤妮絲本不知道,是在出嫁前西莉亞當作玩笑說給她聽的。
&ldo;尤妮絲,阿羅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姐姐呢。&rdo;西莉亞笑著說。
年輕人,無論是愛還是恨,都異常的濃烈。
這一天,尤妮絲與阿羅一起看了整整一天的海。
直到夜色漸濃,那一抹淺藍終於被夜渲染得再無光澤,摩裡亞半島夏季難得的涼風輕輕吹拂著山坡上的野玫瑰,帶來了夏蟬聲聲低語,阿羅在坐了一天之後終於起身,沿著來時的路,又走了回去。
山下的科林斯城夜景繁華,城中燈火為他照亮了去路,走了幾步之後,又忽然頓住了腳步,轉過頭來。
他背對著一城的燈火,看著滿山遍野的野玫瑰,沉默了一天之後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ldo;我走了,明天再來陪你。&rdo;
他的聲音已經不再稚嫩,溫潤低沉,有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也不失少年人的清朗。
他垂了垂眼連,風吹起他眉角的黑色碎發,尤妮絲看見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似乎還想說什麼,可終於他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又回過了頭,走向了山下燈火通明的科林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