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配的確不是張寶,要論謀劃方略的頭腦,就算有三個張寶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他一個能耐,可他面對的局面甚至還不如當時的張寶。
身為鉅鹿人士的張寶彼時有著周遭為黃巾道所說動的民眾擁躉,有那會兒身在廣宗曲周的兄弟遙相呼應,若非朝廷大軍壓境之快超乎了他的想象,且打了個繞行後路的路子,他這下曲陽之地本是張角為其三兄弟所選的退居之地。
而審配此時卻是將下曲陽作為了攔截北部兵馬的堡壘要衝,後方的魏郡鄴城也在面對著莫大的威脅,根本無法給他做出足夠的援助。
他也並不難發覺,在他的下轄軍隊之中早已出現了一些人心浮動的聲音。
此前的渤海郡一敗,早已讓這些士卒心中的厭戰情緒幾乎攀升到了頂峰。
是啊,誰想面對這樣的對手呢?
但凡這還是一場相對勢均力敵的戰鬥,這些士卒都不會感到如此絕望。
他們就算能夠贏下眼前的這一場,所面對的也不過是緊隨其後的十一州兵力填補。
甚至於在先前的那一戰中,他們所遇上的太史慈和甘寧還不是喬琰麾下能叫得上名號的主力。
太史慈的神臂弓營的確有在數百步外直中目標的可怕射力,甘寧的水軍在他駐紮於幽州期間也誠然有在拒馬河、易水與白洋淀縱橫的能力,但這二人都沒有“將軍”號,也還沒有獨領一軍的名位。
對評判標準最為樸素計程車卒來說,這就是其實力次之的表現。
那麼倘若他們隨後遇上喬琰的主力部隊,豈不是更加難以招架。
而另一種人心浮動則來自於下曲陽的百姓。
身為冀州子民,在這等外敵入侵的局勢下本當也投身軍旅之中,為保家衛國而戰。此刻大漢之名已到窮途末路之時,更當有為寸土而拼死一戰的信念。
但此刻……
審配登上了這下曲陽的城頭。
從遠處的鼓城山到下曲陽縣城的周遭,因秋收而轉為金黃的田地已是經由過收割採摘的狀態,在這曠野之地已看不到尤在田壟之間勞作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一種說法悄無聲息地在此地的軍民之中傳開了。
說那位身在冀州之外的大雍天子是在等待著冀州的民眾完成秋收,將各自田地之中難得取下的收成都給拾掇妥當,這才開始進攻冀州。
或許是不知道在何處經行過此地的行腳商人帶來的訊息,又或者是因為接連幾場戰事中冀州的失利讓人產生了這樣的猜測,總之——
這個已然在此地難以止住的謠言,令審配感到的壓力,絲毫也不遜色於無法振奮起士氣所帶來的威脅。
在這出流言所造成的認知之中,大雍陛下明明手握利刃強兵,卻還對著他們這些負隅頑抗的前朝遺民心存一份善待之心,給他們留下一份生存的希望,那麼這些行將過境的大雍將士,又當真會對他們做出什麼傷害嗎?
大概是不會的
。
不止不會,只要他們能儘快順應這百川歸海的時勢,投身入新朝治下,他們就該當能夠享受到其他各州之中所能享有的待遇。
審配無法對這出流言做出有效的遏制,只因他沒法給出一個恰當的解釋為何喬琰真是選擇了這樣的一個時間來作戰。
就好像……這可能真的是個事實。
想到這種可能性,審配心中越是茫然。
到底何處才是他們的出路呢?
若從河北世家和漢臣的雙重立場上來說,他都應當在這坐鎮下曲陽之時早早抱有一番死戰到底的信念,可若是以他的良知和理智來回答這個問題,他也難免覺得,對一個躬耕於黃土之間的百姓來說,投入喬琰麾下可能真是對他們而言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