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力量鼓動著失鄉號,推動著它駛向遠方那座宛若通天巨峰般的世界之樹,在燃燒的烈焰中,這艘龐大的幽靈船全身上下都在發出一種低沉的、令人不安的吱嘎聲,就彷彿正在面臨著沉重的壓力,在對抗著一股排斥的力量。
在失鄉號駛入距離那道樹幹不足十二海里的範圍之後,預料中的“牴觸”出現了。
浪在上湧,漸成風暴之勢,一道高過一道的海浪從席蘭蒂斯的方向湧了過來,開始猛烈拍擊著失鄉號的船首,甚至一度漫上甲板,又有呼嘯聲與轟鳴聲從那巨樹的方向傳來,每一聲巨響都彷彿要震碎這艘在風浪中不斷前行的幽靈船。
而在這不斷湧來的力量中,幾乎凝聚著如有實質的牴觸和……憤怒。
席蘭蒂斯不喜歡這艘船,不喜歡這艘曾用她的樹枝打造龍骨,又在薩斯洛卡的脊椎上重生的幽靈。
她對此感到困惑,憤怒,以至於恐懼。
但船艙之外的驚濤駭浪與世界之樹的怒吼幾乎影響不到這艘船內部的穩定。
鄧肯沿著臺階向下走去,穿過那些昏暗悠長的走廊,傾斜古舊的樓梯,穿過燈光反相的倉庫,以及那些發出怪響的船艙,一步步走向這艘船的最深處。
他的一手提著那盞散發出幽綠火光的提燈,另一隻手拿著那塊從普蘭德城邦取得的“方木”。
他能感覺到,自己手中的木塊正在散發出微微的熱量和震動,這塊從失鄉號原本的龍骨原材上切割下來的“樣本”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在越來越躁動。
阿加莎的聲音從他身旁的陰影中傳來:“外面的風浪很大,席蘭蒂斯正在阻止失鄉號靠近。”
“這裡幾乎聽不到動靜,”鄧肯卻只是笑了笑,“看樣子這下面的隔音還挺好的。”
“愛麗絲用繩子把盧恩冕下綁在柱子上了,說是怕老先生被甩出去——盧恩冕下狀態不佳,未能反抗……我勸了,但愛麗絲不聽,她說這是出海的常識,她還說她是船上的老水手了……”
“……她開心就好,”鄧肯腳步沒停,“那些繩子開心嗎?”
“……應該挺開心的,把教皇綁在船上的經歷可不常有。”
“那就好。”
鄧肯淡淡說道,隨後推開了那道通往艙底的最後一扇門。
失鄉號支離破碎的船底結構出現在他眼中。
無論海面之上的風暴如何肆虐洶湧,這層半浸沒在亞空間中的“底艙”都一如既往的安靜——破碎的船殼結構仍舊靜靜地漂浮在虛無中,來自亞空間的混沌流光在船殼的巨大裂縫間無序流淌,一個世紀前如此,一個世紀之後的今天仍然如此。
鄧肯慢慢來到了這層破碎船艙的中間,站在那道最大的裂縫旁。
阿加莎的身影從他身旁升起,帶著一絲謹慎開口:“這樣真的可以?”
鄧肯低下頭,注視著自己腳下的裂縫,以及裂縫中的流光。
“失鄉號曾經的龍骨是用席蘭蒂斯的樹枝打造的,而後,薩斯洛卡的脊椎取代了那根龍骨,並以‘夢境之王’的權柄,將被亞空間吞噬的失鄉號以‘虛實轉換’的方式再一次塑造出來,因此從某種意義上——失鄉號就是另一個席蘭蒂斯。”
他慢慢彎下腰,將那塊木方放在面前的地面上。
“記憶與夢境,薩斯洛卡在虛與實的疆域中徘徊,祂在夢中創造了席蘭蒂斯,又在夢中重構了失鄉號,祂從自己的記憶中抽取了一切,但唯一的問題是,祂不記得自己——祂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做夢。”
鄧肯將手指輕輕點在那塊木方表面。
一簇幽綠的火光在木塊一角跳躍著升騰起來,幾乎眨眼間便將整塊木頭吞噬,在迅猛的靈體烈焰中,它呈現出了與鄧肯此刻的軀體一樣的、幽靈般虛幻透明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