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之,」謝月擇抿了抿唇,珍重道,「孤、我,我會待你好的。」
他不想再做「孤」了,孤家寡人再有權勢,也無法驅散他心中陳年的冰寒。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謝月擇想牽著趙眠之的手一起往前,走下去,走到這一生的盡頭。
謝月擇把眠之抱得很緊,眠之只是輕輕地摟住他而已,他卻要跟鎖鏈似的緊緊將她纏覆。眠之微微蹙起了眉頭,她不信謝月擇說的待她好,或許他是真心的,可他辦不到。
他連自己的身體狀況都避免談及,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短命的事實,又怎麼會想到眠之在他死後的事。
他活著的時候會護著她,可謝月擇死成了亡魂卻護不了她了。
眠之心中微微地生怨,更多的是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她突然就失了對謝月擇的包容,只想狠狠地劃傷他,劃破他的天真與逃避。
既然宮裡的人都把她當附屬品,當沖喜的擺件兒,那擺件兒破了還能劃傷人手呢,護身符也能變成催命符,泥菩薩與墮惡鬼也就一線之差。他們傷害她,那她就劃傷他,他受傷了她被懲罰,滿心惡意又來害他……迴圈往復,到最後誰也討不得好,都得血淋淋留一身腥氣。
她與謝月擇之間夾雜了太多太多,一具具他人的假面橫亙中間,像她這樣自私自利的人,可做不到知恩圖報以德報怨。讓她傷的,她恨不得百倍還;對她好的,她根本不放心間。
況且這些貴人還要她給他生孩子,眠之簡直無法想像,她給謝月擇生的孩子會不會又是謝月擇這樣一個病秧子。
眠之想到這裡,慢慢推開了謝月擇。
眠之的心在這一刻無比的空蕩,彷彿雲霧似的膨脹,她像是餓著了又像是噎著了,她要尋一個人把空蕩的心填滿,嚼碎了再吐出來。宿廬的面容再一次浮現腦海,這幾日眠之一直出宮尋他,可茫茫人海,再遇一個陌生人又哪是輕易事。
她尋不到他。
或許她尋的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個虛虛實實的夢。
夢的主人不一定是他,也不一定是她,她只是為自己兜售了一個無人的夢,帶給自己迫切渴求的希望與勸慰。
她把渴求的性命、尊嚴、自由都寄託在宿廬的身上,眠之驀然發現,她並非對宿廬一見鍾情,她愛的從始至終只是自己。
第16章 金粉胭脂07
好不容易從謝月擇那脫了身,出來的時候,眠之看見侍女們的臉變化得跟光影一樣快。
沒瞧見她時,臉上只呆呆地麻木地扯著笑,活似泥偶僵硬古板被匠人捏製的笑意,泛著點詭異與呆滯,滿堂的燈火裡就跟聊齋似的讓眠之心中惴惴。
看見眠之後,那泥偶彷彿活了,從泥胎子裡脫身而出,笑容變得溫和柔善,哪還有半點鬼氣可見。
可是路過的侍女一個賽一個柔善,又生出另一種恐怖與詭異來。上面的命令下面的人忙活,忙活得夠嗆還要真情實感的贊同,眠之這時候倒生出了幾分僥倖來。若她的身份只是宮人,境地只怕比現在還不如百倍。
眠之加快了腳步,見不得宮人們這樣地捧著她,皇后壓迫著她,她又何嘗不是壓在這些宮人身上的惡人。
皇宮裡等級分明,最頂端的人把控著所有人的性命,下面的人脖子上一個個都被套了繩索,全握在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陛下手中。
她的生死,宮人們的生死,皆在帝王一念之間。
眠之快走出去的時候,一個小太監提著燈迎了上來,說天黑了他送殿下回去。
眠之的院落不遠,不過一百來步距離,但她心裡確實有些惴惴,也就沒有拒絕。
迎上來的小太監便是黎屏,個兒高瘦削,一張臉倒是生得好,不過瞧著有點蔫兒壞的孩子氣,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