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著那銀鼠短襖說:「這短襖卻是仿內造的,比起咱們家奶奶們身上穿的內造衣裳,也差了不少。」
碧痕撇嘴道:「我的好姐姐,你好大的口氣,咱們的月錢才多少,便是幾十兩銀子,也是極難得的了。」
襲人冷笑道:「在你雖是難得,在晴雯卻不過一日針線的工夫。」
晴雯聽襲人話音不對,那酸溜溜裡夾雜著一些挑撥,大為詫異:她印象裡襲人明面上一向溫柔和順,大度公允,怎會這般說話?忙道:「這是哪裡話?咱們誰沒個得賞賜的時候?誰比誰難得了?我哪天不做針線活,難道竟天天得賞賜不成?」
茜雪也在旁邊說:「賴家雖有錢,但一向恭謹,懂尊卑知進退,便是做的衣裳,也必要次主子們一等,才是不忘本的意思。這又有什麼好嘲的?」
襲人笑道:「是了。我倒忘記這茬了。晴雯你到底是賴家出身的,如今活做得好,得了賞賜也是應該。」
這話裡話外就有嘲諷晴雯出身的意思了。偏這件事情辯駁不得。晴雯氣得柳眉倒豎,正待說什麼,賈寶玉卻早已覺出氣氛異樣,打圓場笑道:「方才還在說肚兜的事情呢。晴雯姐姐一手好針線,老太太當日都是讚不絕口的,如今賴奶奶那邊也喜歡,可見必然是錯不了的。既如此,我這邊的針線,就偏勞晴雯姐姐了。」一面說,一面向晴雯深深作揖,目帶求懇之色。
晴雯原本不是個肯吃虧的性子,如今言語上受了襲人的嘲諷,本不欲善罷甘休,待看到寶玉眼中求懇之色,卻是心中一軟,就此罷手,含糊著應下了。
襲人先前因平兒和鴛鴦過來敲打她一事,已是憋了氣,心中不服,況且賴家送了衣服過來,這般體面,擺明瞭看好晴雯故意抬舉她。故而襲人心中危機感愈發濃重,焦躁不安間,難免說了幾句過於尖刻的話。一語既出,連自己也覺得詫異,如何竟恨到這般地步?但心中卻覺得暢快起來。
襲人自忖晴雯性子太急,若是果真吵起架來,自然不是自己的對手,就算有茜雪從旁相幫,勝負還在五五之數。況且襲人平日素有溫柔寬宏的好名聲,善於用小恩小惠收絡人,一向頗得外頭丫鬟小廝婆子們的心,就算鬧了出去,料也無妨。
襲人這般左右盤算一番,篤定自家不會吃虧,不料才開口說了幾句話,賈寶玉這個素來憐香惜玉的公子哥兒就忙著過來打圓場,竟然肯定了晴雯在繡活上的造詣,並且揚言要把日常穿的用的針線,交給晴雯打理。
賈寶玉本意是以和為貴打圓場,不料卻是犯了襲人的忌諱。試問哪個女子肯讓自己枕邊人穿別人的針線呢?平日裡襲人儼然絳芸軒大總管,日理萬機,累固然是累的,在賈寶玉跟前叫苦撒嬌是必須的,但是一邊喊累一邊不願意放權也是真的。賈寶玉再怎麼細緻,如何能體察女兒家這一番曲折幽微的心思?
因襲人心中不安,當夜伺候賈寶玉睡覺時,故意半推半就,雨霽雲收之時,趁機大吹枕頭風,將心中顧慮揀了那要緊處向寶玉傾訴,無非是為了晴雯出門買胭脂的事情,她受了多少委屈,平兒如何如何說,鴛鴦又如何如何說,如今來了個比賈母年紀還要大的賴嬤嬤如何如何看重晴雯,如今賈寶玉還要穿晴雯的針線之類,低低切切,婉轉哀怨,道盡了心中委屈。
兩人云雨初畢,襲人正是海棠春睡,人比花嬌的時候,賈寶玉如何不憐惜?只是他心中對晴雯也是一般憐惜,不肯厚此薄彼。他眼光高性子挑剔,對晴雯的一手好針線傾慕已久,早就想穿在身上了。
賈寶玉當下只得摟緊了襲人,哄道:「我當什麼了不得的。只怕是你心思太重,平兒姐姐和鴛鴦姐姐,未必心裡就存了這個意思。那賴嬤嬤之事,更加荒唐,不過幾件皮子衣裳而已,日後你在我身邊待久了,還怕沒有?更好的都有呢。到時候我稟明瞭太太,要她那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