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看了碧痕一眼,想起碧痕為了攀高枝伺候寶玉洗澡,又處處向襲人獻媚,但襲人看不上她,不肯提攜,漸漸竟從大丫鬟退到小丫鬟的行次,不由得對她充滿了憐憫,連和她爭競的心思都沒了。
「你何必嚇唬晴雯呢。李奶奶大人有大量,是個明白人,怎麼會為這點小事同我們為難。」綺霰笑著打圓場。
「不妨事的。李奶奶那邊,自然有我家裡人去說項。說到底,晴雯也是看不過去,說句公道話罷了。李奶奶素日是怎樣的,她自己心裡有數,不會往心裡去的。」茜雪走過來說。
眾丫鬟皆是一凜。茜雪從前待人和氣,低眉順眼慣了,這些丫鬟們漸漸忘了她的出身。如今她經過一劫,說話做事都比從前鋒利許多,眾丫鬟才想起來,她家是老太太的人,她舅舅單大良是榮國府的四大管家之一。
晴雯也頗感意外。她起初跳出來替茜雪出頭,是為了寶玉不內疚,為了和襲人別苗頭,替賈母爭氣,並非是為了茜雪。後來事情了結後,她原以為茜雪會開口謝她的,結果茜雪連多看她幾眼都欠奉,人也變得鋒利高傲許多,她想起茜雪的出身和遭遇,頗為理解,故而也不失落。
晴雯卻未想到,未曾多看她幾眼、多謝她幾聲的茜雪,卻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告訴她不必擔心李嬤嬤。看來茜雪雖沒有明面上感謝,但心裡卻是個恩怨分明的明白人。晴雯想及此處,不由得心裡暖烘烘的。
「姐姐們不必擔心。」晴雯正欲開口向茜雪說什麼時,外頭小丫鬟打起簾子,卻是賈寶玉陪著賈母用過了晚飯之後,走了進來。
他們住的地方是賈母的後院,再加上賈寶玉一向關心丫頭,故而對她們的所思所想、擔憂驚懼明明白白。
「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那日裡多喝了幾杯酒,原不該為了一盞茶這種小事,同茜雪姐姐發脾氣的。倒是讓姐姐平白受了委屈,受驚了。」賈寶玉一邊說,一邊向茜雪作揖。他是大家公子,最懂禮數的人,茜雪是賈母賜給他的丫鬟,故而這聲「姐姐」正得其所。
「襲人姐姐也是為了我好,多費那麼多唇舌,無非是想替我掩飾過錯。我自然是知道的。」賈寶玉說著,又向襲人作揖。
他這作揖的姿態不差分毫,端端正正,規規矩矩,身形動作都無可挑剔。襲人卻有些不適應,頗感悵然。
說到底,她才是和寶玉有過肌膚之親的那個。他們彼此互換了第一次。正是年少情熱、嬉笑打鬧慣了的時候,這一板一眼的作揖,反倒顯得疏遠了。
「若不是鋤藥偷偷告訴我,我竟不知道後院出了這等的大事!說起來還要多虧晴雯姐姐跳出來,寧可得罪李媽媽,寧可在風姐姐院裡打口舌官司,也要爭一個真相。若非晴雯姐姐爭來這些辰光,就算我急急趕回來求老太太和太太,怕也是來不及了。」賈寶玉又說道。
「晴雯姐姐必然是知道,我不忍這房中名花相妒,風雨摧殘,這才仗義開口,我今日能護得這房裡上下週全,全賴姐姐!晴雯姐姐實在是這房裡最懂我之人!當稱普天之下、古往今來第一解語花!」賈寶玉煞有介事地說著,恭恭敬敬向著晴雯連作了三個揖。
襲人的臉色刷地變了。寶玉神神叨叨說的這些話,襲人聽得不甚明白。只是昔日兩人溫存之時,寶玉曾誇她是解語花。
如今怎地又說晴雯是普天之下、古往今來第一解語花!
她花襲人才姓花啊!若說晴雯是第一解語花,那她花襲人又算什麼?
第16章 籌謀
按榮國府的規矩,內宅的婆子媳婦丫鬟們,夜裡自有居所:那有了家室的婆子媳婦,除卻夜間當值的,都各自回家。未嫁的大丫鬟小丫鬟們卻跟著主子住,方便夜裡使喚。
如今寶玉住在賈母后院,房舍雖多,卻禁不住他自幼愛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