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從未聽過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如五雷轟頂一般,不由得一把抱住平哥兒,垂淚道:「好哥兒,都是我不好,只為了一時逞強,耽誤了你。只是你原本是天家血脈,最最金尊玉貴不過的人,萬萬不可這般自侮。」
原來,裘良言語裡所說義忠親王千歲派到江南去探問的執事宮女,便是梅姨。
當年梅姨是長樂宮執事大宮女,聰慧敏捷,頗善刺繡,只因性子耿直,處事偶有偏執,故不得重用,眼睜睜看著許多資歷能力皆不如她的宮女們得了高位,心中忿忿,漸漸積下了一股子鬱鬱不得志的憤世嫉俗之氣。
這年梅姨已滿二十五歲,論例可放出宮外與家人團聚。只是她一心想著謀一場大富貴才好光耀門楣,故而遲遲不願離宮歸家,聽說義忠親王千歲有這檔子風流事,便主動請纓,將差事攬下。
梅姨因奉了義忠親王千歲的手諭,江南當地官員自是把她奉做上賓。探視之時,那有孕的美人已是懷胎六七月。再三請名醫診脈,又往回推算日子,確信是義忠親王千歲的血脈無疑。
原本依照義忠親王千歲的意思,此時便可回返,稟明王妃,再做處置。但那美人久聞王妃悍妒之名,生怕羈留後宮之後一屍兩命,性命不保,苦苦哀求,她家人也在旁卑辭厚禮,只說女子生產時候是鬼門關,求梅姨這個上使拖延些時日,等到誕下孩兒,諸事塵埃落定後,再稟明不遲。
梅姨被眾人捧得忘乎所以,慨然許諾,果然在江南守到美人臨盆之時。那時候屋裡瑞氣千條,紅光滿室,誕下一個男嬰,就是後來的平哥兒。
美人一家自是喜不自禁,都道從此便是皇親國戚,無限尊榮,便是梅姨也暗自雀躍,只當這次是立了大功,急命人向義忠親王千歲通風報信,說恭喜他又添麟兒。
誰知義忠親王千歲的口諭未曾等到,倒是等來了義忠親王妃的訓誡之語。
義忠親王妃信中說,若果真是千歲在外有了甚麼要善後的,也該將懷孕的美人帶回宮裡,交給她這正妃娘娘盤問看視,待辨清是否是皇家血脈,再做區處。
如今梅姨在江南盤桓數月,孩子已然生下,期間究竟發生過甚麼,卻是無人知曉,便是胡亂拿了別家孩子充數,亦是難以查清。
總之說來說去,就是不肯承認這個孩子是義忠親王千歲的血脈,而且以梅姨辦差不利、又已屆出宮年齡為由,直接抹去了她的宮女身份。
這下莫說梅姨,便是美人一家,卻也傻了眼。
江南當地官員起初不甘心,反覆奏告,誰知義忠親王仰仗妻族之力甚多,竟是個畏妻如虎的,並不吭聲,只任由義忠親王妃逞威。那官員見勢不妙,討好獻媚沒獻著還惹了一身騷,轉頭變了臉色,將梅姨並那孩子齊齊掃地出門。
那美人一家本是淮揚一帶知名的廚師世家,家中頗為殷實,養的小姐也是千嬌百媚,知書達理,本該有美滿婚緣,不合被這虛妄的榮華富貴迷了眼,巴巴把小姐獻了出去,反倒遭了這場羞辱,只氣得七竅生煙。
其實若是這個時候攜了小姐和襁褓之中的孩子上京城,設法奏明太上皇嚴查細訪的話,這個孩子或許還有認祖歸宗的可能。但小姐一家和梅姨皆是氣性大的偏執之人,心中又有算計,只恐孩子太小不認得他們,獻出去以後赤手空拳失了憑藉,故刻意不曾走這條路。
小姐一家只道皇家血脈乃是金枝玉葉,必有不凡之處,縱使一時明珠蒙塵,也必然能重見天日,脫穎而出。便是梅姨,也自覺受了老大委屈,暗中存了留在這戶人家,養大這個孩子,待養出感情有了親近之心後,再攜了他進京告御狀的心思。
雙方只當奇貨可居,都夢想著日後靠這個孩子飛黃騰達,於是一拍即合,雖是捱了一記悶棍,卻更加咬牙不肯服輸,平日裡對這個孩子呵護得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