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岱接了那酒在手,深深一嗅,飽經風霜的臉上流露出陶醉之色。
他轉手把那酒又遞給宋冰,嘆道:「亳州所出的九壇春釀,少說封存了十年之久。這樣的極品好酒,贈予鄧都督,足見公主殿下對其欣賞。」
靜玉原本又是咳嗽又是流淚,再聽了虞岱這番話,更是覺得扎心,嘴硬道:「什麼九壇春釀,我嘗著不過如此。真正的好酒,公主殿下哪裡會賞給外人。」
「靜玉公子這話說對了。」虞岱慢悠悠道:「公主殿下賞這樣的好酒給鄧都督,那是已經把他看成了半個自己人。」
他的話半真半假。
靜玉也無從分辨這老頭究竟是真知灼見,還是故意氣他。有此前外書房那次交鋒,靜玉清楚自己在口舌上贏不過這老頭子,轉而問道:「虞先生,你這樣聰明,倒是說說公主殿下現下在哪裡。」
虞岱緩緩品了一口酒,慢悠悠道:「若要我說,公主殿下多半與鄧都督在一起。」
靜玉惱道:「呸!老不修!」
深更半夜,這人說公主殿下與那鄧都督在一起,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
虞岱無奈一笑,與宋冰對視一眼,緩聲到:「公主殿下與那鄧都督,做的乃是家國大事。待到公主殿下回來,靜玉公子可以自己問過。屆時我若說錯了,靜玉公子再罵我不遲。」他以筷子敲擊著酒杯,吟哦道:「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宋冰亦熟知陶潛吟酒之詩,因與他相和,接下去道:「……一筋雖猶進,一觴雖猶進,杯盡壺自傾。」
靜玉皺眉起身,跟翠鴿一起到角落裡,看柳耀烤橘子。
「喂,你就不著急嗎?」靜玉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柳耀愣了一愣,意識到靜玉是在跟他說話。
靜玉看他呆愣愣的模樣,又道:「若公主殿下果真與鄧都督在一起,哪裡還有咱們的位置?」此前來雍州路上,因柳耀總是被安排住在公主殿下近旁,靜玉沒少給柳耀眼色看;現下因為一個橫空殺出來的鄧都督,靜玉自認為同樣「失寵」的柳監理,也成了自己人。
柳耀又是一愣,心中哭笑不得,一時沒想好該作何反應。
「嗐。」靜玉發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嘆氣聲,見這柳監理如此呆,壓根幫不上忙,有些煩躁地站起身來。
翠鴿這才掌握了狀況,小聲勸道:「你別著急。說不定公主殿下一會兒就回來了呢?」她分了一瓣橘子給靜玉,笑道:「你嘗嘗,烤過之後可甜了。」
可是靜玉的等待終歸是落空了。
虞岱與宋冰酒後先離開歇息,直到三更時分,櫻紅來檢視,拔了燭臺,才勸著靜玉等人也各自回去卸下。
穆明珠在城外山下,當場清點了人數,又申明瞭針對歸順蠻族的政策——朝廷會給他們劃出田地來,按照人口分配,而且三年之內都不需要繳納賦稅。等到她全部忙完,與鄧玦一前一後回到公主府中,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首戰告捷,雖然後面還有無窮的事情,但當下穆明珠的心情還是輕快的。
她疾馳過後,從馬上下來渾身火熱,自己拎了一盞燈籠也不嫌手冷,笑道:「來,本殿為鄧都督照著路。」
鄧玦在黑暗中抬眸向她看去,卻見女孩眉眼帶笑、心情很好的樣子,那笑容比他從前所見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切。
他踏著穆明珠照亮的那一小團光影中,跟隨走出兩三步,忽然輕輕一笑,原來這位公主殿下真正高興的時候,是這麼個做派。
到了分岔的路口處,穆明珠拎著燈籠往園中宿處走去,走出兩步,忽然聽到鄧玦在後面喚了一聲「殿下」。
她回過頭去,就見一身紅色騎裝的青年站在僕從打著的燈影裡,沖她笑道:「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