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耀回過神來,她偽裝男子十數年,此時一開口仍是低沉的嗓音,「雪衣,這新名好聽。」
穆雪衣笑道:「陛下選的,自然是極好的。」她也很喜歡自己的新名字,又道:「多虧當初師父耐心教我,否則我的算經也學不出來。」
兩人說起過去的事情來,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小殿之外。
穆雪衣入內通傳,不多時又請柳耀入內。
穆明珠已經站在西側間門前,正看著兩人,笑道:「師徒倆總算又見面了。」便問柳耀在外面這大半年的見聞感受。
寒暄過後,眾宮人退下,穆明珠單獨留柳耀說話。
「光華,此處只你我君臣二人,朕也不瞞你。」穆明珠長長吸了口氣,在小榻上坐下來,將案几上的帳簿推給柳耀,道:「看看吧。」
這帳簿記載的乃是大周去歲的稅賦情況。
柳耀辦差久了,很會抓重點,很快便翻看完畢,撫著最後一頁,靜候皇帝開口。
穆明珠道:「朝廷收上來的稅賦,其中九成都來自尋常百姓的田賦、丁稅,剩下的各種稅收只佔了一成。這樣的稅賦哪裡是合理的?」
普通百姓所佔有的田地,遠不及世家大戶,可是他們卻承擔了最沉重的賦稅。
因為百姓沒有之法。
而對於士族的賦稅豁免,卻是寫在朝廷律令中的。
這樣的收稅比例顯然是不公正的,是急需改變的。
「朕召你回來做度支尚書,是要你重整稅政。」穆明珠語重心長道:「不管是興修水利,還是賑災紓困,乃至於外御強敵,朝廷都需要錢。錢從何處來?便是從稅賦中來。好的稅政,應該讓那等大世家大富豪多出錢,把他們從普通百姓身上盤剝出來的利益,再回饋給百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抿唇一瞬,因為氣憤有些說不下去。
但是柳耀全然明白她的意思,這也正是她這半年來外面所見的世情。
穆明珠頓了頓,又道:「朕實話告訴你,接下來兩三年,朝廷不但要養馬、養兵,還要養水師、備戰梁國——這些花銷是巨大的,只靠眼前的財政是無法維持的。」她盯著柳耀,道:「朕要你做大周的桑弘羊,你敢不敢?」
柳耀一愣,輕聲道:「桑弘羊奇才,臣不敢比肩。」
皇帝既然比出了桑弘羊,那就不只是要改革田賦,還要動鹽鐵。
自世宗時起,因世家強大,中央難以管理地方,原本的鹽鐵官營都漸漸名存實亡,後來朝廷也不禁止私營鹽鐵了,只是要私營鹽鐵者交半數所得作為賦稅。如此長久下來,大周的鹽鐵其實已經全然是個人私營,朝廷的鐵官、鹽官是隻管收稅了。但是私營的出產所得,其中可以做手腳的地方很多,且另外半數的利益,只是養出了許多大富豪,他們又拿販鹽賣鐵的錢,去廣置良田,卻於百姓無利。
如今朝廷既然需要增加財政收入,鹽鐵又將收歸官營,少不了又是一場博弈。
這樣的稅政改革,本來應該在世宗時,最晚在穆楨那時候就開始,但因為兩任帝王都只是平衡世家的力量,卻無法壓制世家,也就使得稅政改革寸步難行。
中央財政薄弱,又會形成惡性迴圈,越發無法管束地方。
穆明珠如今抓牢了兵權,正是動手改革的好時機,越晚一日,便越多一分的危險。
而她想要開展的稅政改革,會觸動許多既得利益者,其過程必然不是一帆風順的。
柳耀很清楚其中的危險,但她願意全力以赴,為了一個更好的大周,為了達成皇帝的宏願。
「臣雖不才,願勉力一試。」她最終道。
「好。」穆明珠瞭解柳耀,她並不是那等善於言談的人,但她既然答應了去做,就一定會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