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順水而下的這小半日內,鄧玦想了很多。
他想到去歲深秋與梁國皇帝在洛州相見,那時候兩人的對話。
期間兩人談起拓跋長日之死,鄧玦深深記得拓跋弘毅面上陰狠之色。
不管是趙太后的人,還是拓跋長日的人,在鬥爭過後,一個都沒能活下來,全部被拓跋弘毅斬草除根。
這是拓跋弘毅一直以來的信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做一直忠於拓跋弘毅的臣子,會得到拓跋弘毅的信任與重用。
但只要有一次……
拓跋弘毅是個有能力的君主,卻並不是寬宏的君主。
他從不原諒。
如果拓跋弘毅得知,當初幫助拓跋長日逃往烏桓的,正是他這位異姓弟弟,還能與他同舟垂釣嗎?
想到這裡,鄧玦微微苦笑,又想起當初在襄陽行宮,雨中湖心與穆明珠垂釣的那個夜晚。
要他護送拓跋長日前往烏桓,正是穆明珠當初開出來的條件。
她不必疑他,因為從最開始她已經切斷了他的退路。
鄧玦回過神來時,船伕已經靠岸停船。
岸邊早有一隊宿衛裝扮的扈從等候。
為首的年輕人上前來,道:「鄧都督?請吧。」
鄧玦看那人面生,這人既然能跟在皇帝身邊,想來是近來的新貴。他善與人言談,習慣性笑問道:「正是在下。陛下身邊的扈從,我多半識得,只是從前無緣見將軍,不知將軍怎生稱呼?」
那年輕人大約並不經常遇到鄧玦這等人,微微一愣,有些笨拙道:「這……末將周洋,從前不曾侍奉陛下左右,也難怪都督不認識。」
周洋?
鄧玦想了一想,便明白過來,這竟是東揚州誠王的次子。
當初誠王與英王妃勾結謀反,事情暴露的時候,兩個兒子卻還在建業城中。按照律令,穆明珠完全可以殺了這兩人,但最後她非但沒有殺這對兄弟,反而給了他們兵馬,要他們去討伐誠王。
如今更是把弟弟周洋帶在身邊,要他做了一隊扈從的首領。
鄧玦捫心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至多也就是讓周洋做個無關緊要的閒職。
大周皇帝的心胸,實非尋常人所能及。
他繼而又想到自己身上,像他這樣的「叛臣」,若不是穆明珠,還有誰敢再次用他,並將至關重要的水師交付於他手中呢?
鄧玦跟著周洋來到了穆明珠暫居的帳篷內。
奏事已至尾聲的將領退下,穆明珠抬眸望見入內的鄧玦,露出驚喜的笑容,調侃道:「朕還以為要明日才能見到你——怎麼?今日不曾去泛舟垂釣嗎?」
鄧玦微笑道:「陛下的扈從會找人,便是在江上也尋到臣了。」
周洋倒是很乖覺,送他入內後便退下了。
穆明珠擺手,示意帳中的宮人也都退下,合攏了面前從建業轉送而來的奏章,起身道:「你釣到了什麼魚?朕也餓了,烤條魚來,咱們邊吃邊說。」
鄧玦微微一愣,便命扈從把他釣到的魚從船上取來。
帳篷只在穆明珠坐臥之處鋪了地毯,中間還是沙土地,支起架子來烤魚倒也容易。
火舌
舔
舐之下,鮮美的魚開始滋滋冒油,空氣中香氣四溢。
鄧玦不著痕跡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地毯,乃至於地毯上皇帝所用的被褥等物,轉而看向正拿手試烤魚熱度的皇帝,忽然微微一笑,低下頭去。
皇帝可真不像公主出身。
他雖然並非世家出身,但是成長過程中也是見多了世家的郎君或女郎,他們起居坐臥必然要用薰香,更不能忍受烤魚的味道瀰漫在寢室之中,一日不知要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