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要對皇帝穆楨稍有了解的人,都該清楚這是她千面中的一面而已。
穆明珠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並沒有因為皇帝看似輕快親切的態度就放鬆警惕,短短一瞬間已經把過去二年發生的重大事件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
她在雍州力推新政,母皇在建業也與世家周旋,自然勞心,可是從前十多年亦是這樣勞心過來的。
思來想去,多半還是因為穆國公穆勇通敵一事。
穆明珠過去所見,皇帝穆楨對於旁的血親倒也罷了,唯獨對穆勇這個當初送她來建業的長兄極為信任關切。穆國公因為自己能力有限,做不得機要大員,甚至尋常差事都難以敷衍。但朝中無人敢不敬穆國公,因為都知道皇帝對穆國公不同。哪怕從前穆國公奢靡無度、貪戀女色,鬧出許多上不得檯面的事情來,皇帝也都一一為他善後,除了罰俸、要他讀書之外,不曾有過什麼嚴厲的處置。每當朝中有難以處決之事,雖然穆國公給不出任何有用的建議,但皇帝還總是喜歡召見他入宮,與他說話排遣。
如果說濟慈寺的大和尚是皇帝舊臣中的老朋友,代表著臣子的忠誠與朋友的義氣;那麼穆國公對於皇帝來說,就是那一點稀薄微小的親情,從皇帝年少時存在,一直綿延下去。
大周高管名流為梁國勢力所滲透,固然讓人心驚,但皇帝穆楨這大半生什麼風雨不曾經歷,什麼危機不曾化解?唯有穆國公牽涉其中,才真叫皇帝穆楨受了重創。
雖然外面只當穆國公是年老病重而亡,但穆明珠心裡清楚,他是死在皇帝命令下的。
而親自做出這樣的決定,皇帝穆楨會感到疲累乃至於厭倦,亦是人之常情。
明亮的連枝燈燭光下,皇帝穆楨抬眸對上穆明珠的眼神,忽然一怔。
她這個女兒,生了一雙肖似她的眼睛,靜靜望來時,彷彿能洞見幽深心底事。
她往雍州這二年,真是歷練出來了。
皇帝穆楨若有所思,寒暄過後,便細問雍州的賑災收賦、罪刑處置乃至於風土人情等事項。
穆明珠這些都是入建業之前便打好腹稿的,此時一一答來,條理分明而又活潑有趣。
「如今你回建業來,雍州上下事宜,付諸何人之手?」皇帝穆楨含笑問道。
穆明珠平靜道:「暫由雍州三名別駕協理。」
這樣的處理,顯然是說她認為這次回建業只是暫時的,與皇帝見一面,稍解皇帝「思女之情」之後,便會回到雍州,繼續她任期的最後一年。雖然穆明珠並不這麼認為,但要向外界表示她的確是這樣的想法。
皇帝穆楨笑道:「你迢迢趕來了,新王府還未看過,豈能輕易回去?三人協理,看似穩妥,可沒有主事之人、遇事不決也是大禍。」她頓了頓,看似隨意道:「虞遠山也在雍州有兩年了。此人學識過人,又出力於雍州農事,不如就允他遇事自專之權,也叫你騰出空來、在建業給朕效力。」
穆明珠豈能不應?然而心中各種念頭,好似斷線的彈珠一般,亂跳不停。
在皇帝看來,虞岱一定是忠於皇帝的,那麼要虞岱實質上代了雍州刺史之職,乃是要把雍州從她手中拿出來。但是皇帝底下一句,「在建業給朕效力」,彷彿又在允諾著更大、更核心的權力。
不等穆明珠從這一項安排中回過神來,皇帝穆楨又道:「近來梁國那邊,烏桓之亂,你可聽說了?」
穆明珠心中一驚。
梁國烏桓之亂,便是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對趙太后與弟弟拓跋長日動手後,拓跋長日逃出生天,跟著齊雲來到雍州求救。她撥了專人,護送拓跋長日往烏桓借兵,意圖延長加劇梁國內部的爭鬥。
她和拓跋長日相識是在揚州。
而此前齊雲去雍州,本是奉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