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總不好強行叫「病人」出門,只好暫且按下此事,再尋時機。
既然鄧玦報的是「風寒」,穆明珠也就不必登門拜訪。
按道理來說,沒有把這等染了風寒的「客人」挪到行宮之外,已經是恩遇了。
但若是毫無反應,也未免有些奇怪。
所以落到最後,還是寫信一途最省事兒。
穆明珠寫了一封慰問信,又派了兩個醫官去看診,就算是盡了心。
而當初救下柳原真,穆明珠有意讓齊雲在人前現身,一來是方便齊雲在雍州行事;二來也是想要試探皇帝的態度。
如今建業城中傳來的兩則大訊息,一則乃是侍君楊虎的侄子楊雪也入了宮;另一則卻是皇帝近兩個月從馬球隊中遴選了十幾名勇健男兒,使之操練兵馬。
前者倒也罷了,這後者從馬球隊中選人才,乃是穆明珠用過的辦法。
當初從馬球隊中躍然而出的林然,現在已經稱得上是穆明珠的左膀右臂。
如今皇帝選人,那是缺將才了,現放著的齊雲、鄧玦等人,都已經不符合皇帝心中那個「孤臣」的標準。
在這種時候,皇帝想起她嫡親的侄子穆武來。
雖然從前皇帝不許穆武往前線去,因這孩子是皇帝長兄唯一的兒子,更因為那時候皇帝在前線有更合心意的人要栽培。
現在麼……
穆明珠摩挲著手中那薄薄一頁紙,信中是母皇親自問她穆武的情形。
穆明珠作為一個人,厭惡穆武已久。
去歲見穆武又威逼於李思清,她便藉機向母皇建議,要穆武同來雍州。
一路至於雲夢澤畔,穆武見勢不對、妄想逃跑,給她狠狠抽了六鞭子在臉上,跟隨他的家丁也或死或傷、還活著的都給送到了孟非白名下的礦井中。
此後穆武便給看管著,每日帶著口塞眼罩在荒地上勞作,比起那等最悲慘的奴隸,雖然還算吃得飽飯、不至於餓死,但因為他是從金尊玉貴的郎君一步跌下來的、更不知穆明珠還有什麼毒辣手段等著他,所以他更有一等心理上的煎熬痛苦。
除了新年時節,穆明珠派人盯著穆武寫了一封平安信給建業,這幾個月來,穆武與建業根本上是斷了音信。
皇帝萬事纏身,也不過偶爾問起穆武;穆國公花天酒地,也無一字來問。
如今,若不是皇帝手頭缺自己人用,大約也不會寫信問起。
穆明珠想到此處,忽然扯了扯嘴角。
雖然母皇喜歡穆武的性情,但跟旁的比起來,這個侄子仍是無關緊要的;在眼前的時候,還會誇上幾句,若是不在眼前,除非要用到才會想起來。
哐啷哐啷的腳鐐聲中,頭戴黑布罩的男子被押送進來。
侍從護著那人在穆明珠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來,而後摘去了黑布罩,露出了他面色飢黃的臉,正是在荒地苦苦勞作三個月的穆武。
他臉上那六道鞭子留下的疤痕,還沒有完全消除,那樣鋥亮的明疤,也許永遠不會消除了。
他眼睛上綁著厚重的黑布條,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是畏懼地縮著肩膀,彷彿在警惕隨時可能出現的攻擊。他的口中被木球塞住,從腦後綁住,使得他除了嗓子中意味不明的呻吟,根本發不出任何清晰的音節。
穆明珠輕輕頷首,示意那兩名侍從退下。
門扉從外面掩上。
穆明珠自己親自動手,給穆武解開了綁在腦後的布條。
他的眼睛得以重見光明,他的舌頭得以再度自由活動。
可是穆武卻像是陰溝中的老鼠,在眼睛上布條脫落的一瞬間,嗚咽著把臉往胳膊底下躲藏去,像是春日明媚的光會刺傷他的眼睛。
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