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穆明珠低喃著,閉了閉眼睛,回神失笑,負手往山下走去,語氣已恢復了從容,「是本殿被陽光晃了眼。」
齊雲微微一愣,不解其意,只從宮人手中接過金色羅傘來,輕輕撐開、為公主殿下高舉於頭頂。
穆明珠走在傘底陰影下,她印象中的少年,雙眸總是陰沉沉的、像是藏著漆黑的夜色,眸中的情緒則要麼淡漠要麼森寒,因為這雙眼睛主人的身份,也因為這雙眼睛帶來的情緒,大多數人看到的時候,都會先想到危險,也就無暇去考慮是美是醜。可是方才燦爛的陽光落在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竟罕見得讓
那雙黑眸亮起來——甚至是亮得有些過份了,像是被雨水洗過的黑曜石,卻比無情無愛的石頭要可愛太多。
穆明珠忍不住想,若是換個身份,齊雲會是什麼樣子。如果不是有一個黑刀衛出身的父親,如果不是在十一歲那年入了宮,如果不是被母皇選中做了孤臣,一個有這樣漂亮雙眸的少年,現下應該在做什麼?若是生在錦衣玉食之家,大約還是個不知世事的小少爺吧。
穆明珠想到這裡,唇角輕勾,微微側首,看向走在身旁為她撐傘的少年,總也想不出他若生於尋常人家該是什麼模樣。
齊雲察覺了她的目光,但因此時距離太近,反倒不敢回眸看去,只垂眸盯著腳下,看羅傘投下的影子,在石階上緩緩流淌下去。
細細的風從山林間穿過,下山的路不能插翅飛過,一行人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往下走。
「齊雲,」穆明珠沒有留意自己稱呼的變化,「若是沒有做黑刀衛,你想做什麼?」
齊雲微微一愣,默了一默,聲音有些乾澀,「臣……不曾想過。」
「那你現在想。」穆明珠要求得理所當然。
齊雲抿唇,略有些為難。
「你想去讀書嗎?」穆明珠忽然想到在來揚州的船上,少年曾因字跡不夠好看而難為情。不等齊雲回答,她很快便否決了這一猜想,「那倒是辜負了你的武藝。」
少年於武藝上,無疑是有天賦的,也許是傳承自他的父親,也許只是出於自己的苦練。
「不過誰說讀書不能習武呢?」穆明珠想著想著,思維發散開來,已經不再侷限於齊雲一人身上,「設若北伐功成,天下太平,人人都得以飽食,自然可以想習武便習武,想讀書便讀書,真有天賦過人的,允文允武,朝廷還要大加獎賞。而不是像現在……」
她與齊雲當先走在前面,低語時便只兩人能聽到。
穆明珠似是對齊雲說,又似是自言自語,「漢末桓帝靈帝時,曾有童謠譏諷,有道是『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依我看來,便是說
如今的天下也很切合。」又道:「你聽過前朝左太沖所作的《詠史》麼?」
齊雲怔怔聽著,為自己不能立時回應而感到羞慚,低聲道:「臣不知……」
穆明珠並不在意,輕聲道:「他的詩寫得明白,我念來你便知道了。」於是低聲吟誦道:「鬱鬱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又道,「底下還有兩聯,『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那是說馮唐出身微寒,頭髮白了仍不得重用。」
齊雲雖於詩學上積累有限,卻極聰慧,聽穆明珠念來便立時明白了,輕聲道:「便好比臣做了黑刀衛都督,若不是因先父餘蔭,原也輪不到臣來做。」
穆明珠笑道:「你倒是謙虛。這詩是說世家之害。至於你嘛——本殿看你蠻當得起這位置的。若要本殿來選,便不看你父親的面子,也要你做這都督之位。」
齊雲垂下睫毛,藏起眸中笑意,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