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鈞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女孩臉上有一絲不加掩飾的得意之色,像是故意要給他看的。他忽然感到一陣躁意上湧,手指按住胸口,心知是五石散的藥性上來了,激得人發狂。
「告辭,不必相送。」穆明珠悠然出了自雨亭,下階而去,走出數步,便聽到亭中謝鈞喚她。
「殿下。」
穆明珠應聲回首,就見不足十步外的自雨亭中,謝鈞手挽長弓立在案前,弦上按了兩支花箭。
他揚臂鬆手,花箭分作左右兩個方向,看似要往兩側飛去,卻能於半空中扭轉,同時疾向穆明珠面門而來!
這是一手極高階漂亮的迴轉箭,射出之時,手腕迅速輕抖,藉助撓力,令插了羽尾的花箭飛出弧度。
尋常人見了這樣兩支利箭,豈有不躲之理。
穆明珠卻不避不讓,眯眼盯著亭中的謝鈞,在這一剎那忽然有了明悟——她以為自己是善弈者,其實偶爾也是個賭徒。
她賭謝鈞
的槍裡沒有子彈。
「咄」「咄」兩聲輕響,箭首宛如攜著千鈞之力,瞬間擦斷了穆明珠耳墜子上的銀線,旋轉纏繞著她的兩枚明珠墜子,又向前飛出數丈,這才迴旋向自雨亭中。
謝鈞伸出手來,寬大的袖口輕輕垂落,兩支花箭送回的明珠耳墜,恰好落在他攤開的掌心。
他一眼不曾看掌心的明珠,始終盯著傲立不動的公主殿下,狹長雙眸輕輕眯起,淡聲道:「殿下好膽識。」
穆明珠緩緩鬆開袖中攥緊的雙手,揚眉一笑,朗聲道:「本殿不過是信得過先生愛美之心罷了。」頗有幾分恬不知恥的意味。
謝鈞大笑,收攏掌心,無聲無息間便把那兩枚明珠碾為齏粉,口中卻是道:「這對耳墜便是謝某索取的報償了。」
第32章
謝鈞在自雨亭中坐下來,望著殘局,壓下躁意,慢慢道:「穆明珠這信陵君倒是轉了性兒。」
歌姬流風在側,此時上前為他添冷茶發散藥性,聞言不解,柔聲道:「公主殿下怎得成了信陵君?」
謝鈞微微一愣,俯首看來,見歌姬貌美天真,勾了勾唇角,道:「你不知信陵君自汙的典,正是你的可愛之處……」他聲線低靡起來,撫上流風微涼滑膩的臉,把手心的珍珠粉盡數抹在流風面頰之上,沉沉道:「來,跪回去,待我畫完這一幅美人圖……」
泉水飛鳴,自亭角注下,水聲花影裡,美人生香,不足細描。
穆明珠保持鎮定出了謝府,才想起自己忘了帶上焦尾琴,但若是回頭去要,不免失了氣勢,便命櫻紅留下收琴,自己先往濟慈寺去完成皇帝穆楨交待的差事——畢竟她這一趟去揚州城,可還打著請佛法修繕大明寺的名號。
濟慈寺中的僧侶正在做晚課,木魚聲與誦經聲和成一波又一波的聲浪。
主持大和尚不在,據說是上山靜修去了。
穆明珠走完流程,於正殿上了香,跪在蒲團上,張目望著面前一牆高聳的佛像,心中默禱。
自重生而來,她一舉一動看似極有章法,好似自信沉穩,能哄住姑母、母皇,能操縱右相蕭負雪,能籠絡楊虎、李思清,能管教牛乃棠,能救助林然、迴雪與虞岱,能令蕭淵等人對她愈發信服,數下來幾乎無所不能,凡她想做之事,都已成功。
可只有她清楚,她的心中始終是發虛的。
她現在走的,是一條無人曾走的道路。她面對的敵人,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螺旋上升的歷史潮流。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有神佛從天而降,握住她的手,告訴她這條路千難萬難、盡頭都會有曙光。
可她更清楚,神佛乃縹緲之事,最終還是隻有她一個人。
小和尚虛雲送她出殿,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