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裴渡出身低微,在被裴家收養之前,只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根據眾多話本子的經典套路,這種從小孤苦無依的小孩總能在某天遇上一位官家小姐,小姐心地善良、笑靨如花,要麼替他療傷,要麼給他一些點心充飢,要麼在他被嘲笑欺凌時出手相助,只此一瞬,就成了他永生難忘的光。
好浪漫,好溫柔。
可謝鏡辭她是那樣的人嗎。
小世界裡的諸多歷練,教給了她一個道理:只有黨才會精準扶貧。
身為整個雲京有名的戰鬥狂,謝鏡辭雖然也有過路見不平的時候,但往往由於下手狠戾、目光不善等等原因,一場架打完,無論是被救的可憐人,還是施加暴行的惡棍,都能被嚇到動彈不得。
至於贈送點心、耐心療傷這種事情……
啊,好累,好費事。
要是給每個遇見的小乞丐都送吃的治傷口,那她就不應該叫謝鏡辭,而叫謝謝女菩薩。
謝鏡辭自認沒那麼善良,更別提她中二爆棚脾氣爆炸、一整個“上天入地我最無敵”的小時候,可無論原因如何,裴渡待她,總歸是與旁人有些不同的。
――那她呢?
謝鏡辭不知道。
按理來說,她對裴渡所知甚少,不應當對他生出多麼旖旎的心思,可無論是當年答應婚約,還是毫不猶豫前往鬼冢找他,如今細細思索……
似乎總藏著幾分貓膩。
裴渡見她愣著沒說話,以為酒勁未散,低聲道:“謝小姐,需不需要醒酒湯?”
醒酒湯,一種以毒攻毒、用苦味強行拉回理智的兇器。
謝鏡辭立馬搖頭:“我們當真沒做什麼?”
他應得毫不猶豫,眼底是隱隱的、慶幸一般的笑:“嗯。謝小姐昨夜裡,可還做了噩夢?”
“……不記得了。”
謝鏡辭想起他那聲呢喃似的低語,又覺心頭一動,嗓音被悶在被褥裡頭:“謝謝你。”
謝府之內還有其他人,要是有誰心血來潮,突然上門拜訪裴渡,見她躺在床上,恐怕兩人跳進護城河也洗不清。
謝鏡辭給自己匆匆用了個除塵訣,比起道別離開,更像是心懷鬼胎、落荒而逃。待她轉身離開,房門被輕輕關上,發出的吱呀聲響如同曖昧不明的笑。
沒有她的身影,臥房便陡然安靜下來。
裴渡沒有動作,仍保持著筆直坐在書桌前的姿勢,隔了好一會兒,才長睫微垂,自唇邊勾出淺淺的笑。
昨夜發生的一切恍如隔世,哪怕是他自己,都驚訝於當時說出那些話的滿腔孤勇。
今早他坐在這裡,手裡雖然捧了書冊,腦子裡想的,卻滿滿盡是謝小姐醒來後的反應。
醉酒後的困惑茫然,得知他心意後的刻意疏離,甚至於被他佔了便宜、留在這間房屋後的羞惱憤怒。
萬幸她什麼都不記得,省去了他胡編亂造的麻煩。
日光如水,被他突然起身的動作悠悠一晃。
裴渡身量高挑,立在白晝之下,宛如筆挺瘦削的長劍,自帶凜然風骨,眉目如畫,高不可攀。
他一步步靠近床鋪。
謝鏡辭臨走前特意整理一番,把被褥整整齊齊鋪在床上,他掀開厚厚的玉蠶被,嗅到似有若無的清香。
床單上殘留了凹凸不平的褶皺,讓他想起謝小姐抱著被子翻滾的模樣,如同中了焚心的蠱毒,少年無言伸手,觸碰到她曾躺下的位置。
尚有餘溫,很淡,卻燙得他指尖微顫。
修長白皙的右手緩緩向上,撫過絲絲褶皺,來到略有凹陷的枕頭。
裴渡一面觸碰,一面唾棄自己的無恥,倏而瞳色漸濃,溢位自嘲般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