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飲而盡,迎著落日斜光,他眼裡神色莫名。
李燕燕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雖然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這夫妻兩個在一塊兒的時候,除非必要,通常不喜歡下人近身伺候。憐青見李燕燕沒有新的吩咐,便想撤掉藥盞退下,可剛膝行到案前,岑驥卻抬手放在了藥盞上——
憐青一愣。
岑驥修長的手指沿著藥盞邊沿打轉,指腹碾在細瓷上,像在撫摸什麼活物一樣……
“你也留下。”他淡淡地命令。
說完,也不顧李燕燕主僕二人驚訝的目光,岑驥低著頭,冷道:“嗯,你對。蝗災來了,契丹人也很可能會攻破幽州防線。”
“呵——”他冷笑,“我說去搶別人的糧,確是說笑……你拿百姓身家性命要挾,賭我不忍見舉國受難,你又賭對了。我確實需要你那筆糧,寧兒、安兒、古大哥家眷,田嬸子,全軍眷屬……我既然應承下來,就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胡鬧……很好,你贏了。”
語氣很平靜,每一個字都咬的很輕,卻明擺含著怒火。
李燕燕有些奇怪。
岑驥錯怪了她,她才應該生氣的吧,怎麼反而是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之前兩天,大概已經有探子先回報了,岑驥的態度明明是在軟化的。
可無論怎樣,既然他承認了,李燕燕也沒有得理不饒人的習慣——岑驥願意接受她的糧食,那也就是會帶兵北上,抗擊契丹……
至於他們之間的恩怨對錯、誤會慪氣的事,著實不需要太在意,以後日子還長著呢……她其實是個很大度的人。
李燕燕想著,在岑驥身側坐下:“你去探過契丹人和蝗災的信兒了,想必也相信盧慶沅是真死了吧……你看,我說的都是實話。對付契丹的戰法,鄭國昌將軍鑽研多年,結成十幾冊的兵書,我叫他快馬加鞭送來……只要你遞一封書信給皇兄,表達歸附之意,然後糧草——”
“為什麼?”岑驥打斷了她。
“什麼?”
“我想了很久,想不透,整日心神不寧。”岑驥自嘲地笑,“為什麼是我?”
“對抗契丹這件事,做成了,舉國上下受益,唯獨去做這件事的人得不到好處,傻子才想出這個頭。韋思曠因地緣所在,不得不做,也只是據守雄關,絕不出塞一步。所以為什麼一定是我?”
她不愛他,卻從開始就選上了他,將他拖進這一場愛恨痴纏當中,所有的英雄氣概消弭在她一顰一笑裡……
變得不像自己,岑驥絕望地笑。
李燕燕不懂他的情緒從何而來,卻感到了壓抑著的暴戾,只覺不寒而慄。
……他一直都是冷酷的殺神,只是她和他太親近,總忘記這點。
李燕燕穩住心神,握住岑驥手腕,耐心道:“想天下安定,就必須將契丹這一隱患斬草除根。天下王侯,無人想做,無人敢做,無人能做……但你可以。”
她咬咬嘴唇,有些羞赧:“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有我。有我在,你的背後永遠是安全的。”
“我……有你?”
岑驥訝異了一瞬,卻翻手甩開她,然後哈哈大笑,不可思議地重複道:“我有你?”
李燕燕漲紅了臉,嘴唇緊抿,羞恥至極,也憤怒至極。
於感情一事,她從來都是委婉又容易害羞的,因他才變得勇敢,可為什麼卻被他這般奚落,這般不放在心上?
是哪裡,究竟是哪裡不對。
她眼眶很酸,幾乎要掉下淚,執拗地問:“你我是夫妻,我這樣說有什麼不對麼?為何發笑?”
“夫妻。”
岑驥淡淡咀嚼著這兩個字,又勾起了嘴角,卻只能感到無盡的苦澀。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