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利斯等人提出旁聽,他們就會為他們準備座位。
一艘貨船的船員居然會在航行中手不釋卷,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景象,就算他們謙遜地表示這算不得真正的學習,在讀書會中討論的話題也不艱深——可是也絕不算淺薄。越是平常話題,聯盟人越是有新奇結論,最值得索拉利斯注意的,是他們時常透過話語透露出來的對傳統階層秩序的不屑與不滿。
他們的不滿並非出自不得志,雖然船員在他人眼中絕非什麼高貴工作,他們卻似乎頗以為傲;至於他們的不屑,究竟是來自自身享有的優越生活——從日常生活來看,這些船員工作的報酬顯然是豐厚的——還是來自於其他,比如說聯盟的灌輸?
白船航行無須人力,可以日夜前進,因為體量夠大,所以它又快又穩,騎士在甲板完成日常操練之餘,也會倚欄閒談地理和歷史的話題,在他們觀看沿岸風光的時候,作為風景一部分的岸邊農人往往從田地中直起腰來,目瞪口呆看著這艘巨船從面前經過。
騎士對這樣的注視習以為常,船員卻似乎對他們過度在意,在談到這些農民時,這些聯盟人對他們表示了很大的同情,既是因為這些黑瘦而蹣跚的身影背後一望而知的微薄收成,又是因為他們所受的猶如附骨之疽的盤剝——稅役的身影像徘徊的野狗一樣如影隨形。
他們說“人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
“那應該過怎樣的生活呢?”一名騎士用調笑的語調問,“如果人人都想當貴族,誰來耕種土地,生產糧食呢?如果沒有人做這些事,人們都會餓死的。”
“我們不認為人的社會之中有分工,跟人應當得到物質和尊嚴的滿足二者之間有衝突。”聯盟船員說,“種地的人總是不得溫飽,不種地的人卻腦滿腸肥,這種現象在任何時候是不公平的。”
“但這就是自古以來的秩序。”年輕的騎士對他們挑釁地說,“無人異議。”
聯盟的船員用奇異的眼神看著他。
“無人異議?”他們問,“這個結論從何而來?得出結論需要調查,那麼是誰,在什麼時候,去哪兒作的調查?他們如何向調查的物件提出問題,有多少人回答了這些問題?那些人在回答這些問題前是否知道他們有別的選擇?‘無人異議’的結論是經過了這樣的調查之後得出的嗎?”
騎士一時語塞,然後不快地說:“誰會去做那種事情?農人也沒有這樣的腦子,他們的天賦早已註定,無論你問他們什麼問題,他們只會說‘是的,大人,如您所言,大人’。溼柴草是點不燃的。”
“你去試著點過嗎?”聯盟人問。
“不用浪費時間去做這種無益的事情。”
索拉利斯走到這個小子背後,輕輕一巴掌把他拍到甲板上。
“他只是個傻瓜。”她笑眯眯地對船長說。
對話越多,話題越廣泛,就難免有一些基於不同立場和生活環境而產生的爭論,不過矛盾往往在變得尖銳之前就被雙方的頭領各自攔住了,雙方都有教養的好處就是易於約束——雖然騎士們在此之前從未想過一些水手船員也能得到自己的尊重,大家可能只有這一段旅程的情誼,何必計較出不快的記憶?
更重要的是,將這些聯盟船員塑造成如此雷同模樣的聯盟是否真的像他們述說的那樣完美,完美到已經解決了他們在旅途中爭議過的那些隨人性而生的根本問題,一切眼見為實,他們不是很快就能看到了嗎?
用比一般旅行方式短得多的時間,白船就駛出了連線布伯河與西洲平原水網的支流,進入布伯河的主幹流域,入河口頗為寬闊,岸邊的土地卻有些逼仄,連市鎮都被拉成了長線,雖然土地狹窄,市鎮卻算得上繁榮,石頭碼頭停泊著成排的木船,岸上的人群如蟻群忙碌,當白船經過時,許多人停下手上的事情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