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除去隨侍、馬伕、駝夫、伙伕等等“無用之人”,對面的大軍有大約四萬人能投入戰場,這四萬人在好幾裡寬的戰場上展開,那場面是非常壯觀的,與這樣壯觀的陣勢截然相反的,是對方的卑猥低劣。
看著那些手牽著手,不帶任何武器,真正如字面上所說的牆一般朝己方陣地移動過來的人肉防線,不僅拉姆斯感到頭皮炸起,連已經各就其位的新起義軍士兵也似乎有些動搖起來。隨著那道人牆的接近,他們看到了將那些平民的手緊緊綁在一起的繩索,也漸漸看清了那些模糊面孔上的表情,有恐懼,有絕望,有仇恨,也有一切都放棄的漠然,他們就這樣像牲畜一樣被驅趕過來,越來越近,不知道用長矛抽打著他們後背的人說了些什麼,因為新起義軍遲遲不發動攻擊,那些面孔上的多樣情緒中又增添了一分希望。
如果新起義軍真的限於道義不對他們發動攻擊,讓他們接近到足夠近的地方,他們就可以割斷繩索自行逃開,讓緊隨其後的聯軍騎兵衝入陣中,只要新起義軍大敗,無論這些外邦人會不會被消滅,他們都有可能活下去了!
越過這些攢動的人頭,新起義軍看到了後方如潮水而來的大片暗影。
空氣變得焦灼,已經擺好陣型的陣地上,連教導隊員的臉色也變得緊繃起來。
拉姆斯攥緊了拳頭。
他知道新起義軍與他們的對手不同,揹負著更為沉重的道德包袱,無論那名叫做塔克拉的主帥看起來多麼冷酷,“外邦人”決不能對這些數以千計的人質動手……可是致命的攻擊就在這些人質背後,並且他們居高臨下,而新起義軍的背後只有一片窪地,泥水還在他們的鞋上未乾。
在近乎死寂的僵持中,新起義軍的指揮官從他的射擊位上站起來,提著步槍,他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掩體,來到陣地的最前方。
他沒有說什麼話,就像他來到這裡的步伐一樣隨意,他舉起了槍。
然後一聲槍響打破了局面。
高熱的子彈穿過於搖擺中重疊在一起的繩結,而後去勢不減,打斷了後方某頭騎獸的腿骨,一聲嘶鳴響起,一名騎兵驚慌地隨著坐騎栽倒下去。
戰場上回蕩著槍聲,一槍接著一槍,幾乎看不見槍口的移動,但每一槍都帶來血線飈起,伴隨著又驚又痛的慘叫,吃痛的人盾本能地抬起自己受傷的手,卻發現將他們綁在一起的繩索竟已從中斷裂,他們呆滯地看向前方,那名站在新起義軍陣前的男人,從他雙腳叉開的站姿和從容拉動槍栓的動作中感覺到一種視人命如無物的冷酷。又一發子彈打在中間那名人盾的腳前,迸裂的砂石四濺,打在他們身上激起一陣銳痛,呆滯的人盾才終於尖叫著向兩邊逃去。
由於被打斷的只有中間的部分聯結,人盾只能踉蹌著互相拉扯,連滾帶爬地從中間退開,就像牆上開了一扇門,這扇門越開越大,蠕動的人牆變成了兩條扭曲的長蛇。
他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作用。
隆隆蹄聲震動大地,人牆開啟的缺口背後,七千名騎兵開始叢集衝鋒。
許多人都記得那一日的景象,彼時正是傍晚,將雨未雨的烏雲破裂,夕陽沉下雲海,在群山之叢放射輝光,雲層被映照得如同燃起了一場天空的大火,陡峭的山影投到戰場上,將這片原野分成明與暗,動與靜的兩幅長卷,明亮的一側萬馬奔騰,數不清的鐵蹄揚起滾滾沙塵,氣勢猶如排山倒海,一道閃耀著金屬寒光的鋒線由慢到快不斷前推,勢不可擋,無堅不摧;明線與暗線的交界處,衣衫襤褸的人質驚恐萬分,擁擠著拼命逃離這生與死的界限;而在這樣一幅明亮恢弘,風雲流動的壯景對面,一個銀灰色短髮的男人一手槍口垂下,另一手高高舉起。
滾雷般的蹄聲幾乎掩蓋了所有的人聲,人們只看到那隻手向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