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略略看過那疊厚厚的表單,拿起筆,逐一簽字。
然後他又拿起那份綜合報告,翻到責備新支負責人過於個人主義那一部分,定定看了一會,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嘆息一聲。
風行大地,陰雲散去,晴陽當空,熱光明照千里赤野。
蒸騰熱浪中,時節彷彿一步跨入夏季,然而在曆法上,春季此時尚且保留了一個尾巴。
對不能天生天養,又再難狩獵於原野的聚居人類來說,春天是一個既艱苦、又充滿希望的季節,從播種希望到收穫結果,這漫長過程中的忍耐煎熬便是生命的輪迴,飢餓的冬季過去,青黃不接的春季即將過去,又有辛勞而不減飢餓的三季將要到來——
天爺呀,讓蟲兒少吃些嫩芽吧,我願日夜躬身對這泥土!天爺呀,讓那雨水多些澆灌田地吧,我願被茅頂漏下的雨水淋透!天爺呀,讓那領主少收些租稅吧,我只求性命不被一併拿走!天爺呀,讓您的代行者多些仁慈吧,我已將脊背送到他腳下,您的眼睛何時才看到我們貼在地上的頭顱?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呀,我們不是這羔羊,我們是羔羊嘴下的青草,是它腳下的螻蟻!
歌謠年復一年,在茅屋中,在田野上,在山林裡傳遞,低沉又壓抑,連歌唱的人都已完全忘記它真實的模樣——“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呀,我們不是這羔羊,我們是羔羊嘴下的青草,是它腳下的螻蟻!殺了一個,又吃了一個呀,死了我們的血親骨肉,你們也要到地下去!”歌謠最初的傳播者早在血與火中消失,他們所屬的民族正在世界邊緣掙扎著回到歷史,相隔千萬裡的世界另一端,人們用不同的語言,又嘆出了這樣的歌。
重返人間的兇猛陽光帶來的並不是希望,急劇攀升的溫度在一些地區引起了新的疫情;洪水退去後的淤泥在原野各處沉積,短短時日就被曬成了龜裂的泥殼,只有生命力最強的雜草能從它們的縫隙中生長出來;有些地方的土地甚至析出了薄薄的白色鹽霜,這樣的農地即便休作,也難以恢復地力;許多領主同富有農民的大牲畜在這場長久的災難中大量損失,用於復墾的農具同人力變得稀缺;夏糧難以播種,而在此時,歷來以豐饒聞名的布帛平原,不同的地區都出現了糧食匱乏的狀況……
恐怕連最不關心人間的高塔修士都知道,又一場殘酷災難的陰影已經升起。
瑪希城便在這片陰影中凸顯了出來。
雖然這座城市早已因為外邦人的存在聲名遠播,但似乎直至今日,貿易者們才發現他們的不可替代——只有外邦人才有足夠的並且對症的藥物,也只有他們才會以一般領地負擔得起的價格出售鐵器。確實,這些異鄉異客從未得到過武器的經營許可,可他們的出身之地顯然擁有豐富的金屬礦藏和極高的冶煉技藝,能夠讓他們以低廉價格出售相當數目的金屬農具。至少在這個災年之前,還有許多人認為這不過是外邦人繞過行業合會限制的一種方式,也樂於接受這種開啟市場的手段——縱然由於爐溫不足而難以對這些器具再加工,讓一些不那麼計較的使用者需要時間來習慣用之戰鬥,外邦人的鐵器售價仍舊低於布伯平原的鍛造成本,更不必說那千錘百煉的優良品質。
早有傳言,水災還未過去的時候,外邦人就有意修改他們的農具定價,不過瑪希城的統治者一方面不願意放開限制,害怕市場因此變得更加混亂——外邦人得利更多,傳統貿易被擠壓得更難以生存;一方面又不敢加稅,怕進一步激化同外邦人的矛盾——在此之前,那份歧視性的稅率便已高到了令人很難不垂涎的地步。雙方都曾努力剋制以避免衝突,但矛盾的本質從未改變,發作不過早晚。
即使垂涎和嫉妒著瑪希城獲得的種種好處,在外邦人展現出他們許多的非凡能力後,其餘城市及領地也不得不顧慮引狼入室的後果。在這